天气变得阴沉，似乎飘起了小雨。
下雨是什么样？月莱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他只能凭借着记忆，勾勒出身处的世界。
月莱推着可心，正往回走着，可心低着头，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你……”
“我是说给爸爸妈妈听的，我想让他们放心一些而已。”
月莱听到可心这么说，倒也松了口气。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大街上十分喧嚣，人们都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回家，雨显然已经越下越大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那样的。”可心看着旁边的车水马龙，眯着眼说道。
月莱有些茫然的问道：“什么？”
“你不用那么愧疚的，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相信爸爸妈妈也不会。如果恨你，我当初宁愿自己一个人生活。”
月莱抿了抿嘴：“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如果那天……”
“别再说那些了……我有些饿，我们快点回家吧。”
可心打断了月莱的话，那段回忆，是可心永远不想触碰的深渊。
月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脚下的步子快了一些。
大约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月莱把可心送到了楼下。
“你先上去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可心有些疑惑，便问道：“买东西？正下着雨呢，看样子还得下很久，改天再买吧。”
“不了，雨也不大，你先上去吧，我带了导盲杖的。”
“那我陪你去吧，外面很滑，我不放心。”
月莱笑了笑：“没事，这附近我熟得很，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家，你坐电梯上楼吧，我很快就回来。”
可心还想说什么，可她太清楚月莱的性子了，固执的如同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
“那……那好，你小心点。”
月莱给了她一个微笑，便松开了把手，转身慢慢离开了。
可心看着月莱消失在视线里，转身进了电梯。
她回了家，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淋湿，她先是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又找出了一套月莱的衣服，放在了桌子上。
她推着轮椅，来到了窗边望向楼下。
“应该没事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冲泡了两杯咖啡。
可心手捧着咖啡，水汽划过清秀得脸，从可心齐肩的头发中穿过。一边的头发被一个发卡卡在耳后，是一个棕色的小熊，。
她伸手拿下了小熊发卡，这是月莱送给她的。
两杯咖啡的水汽缠绕在一起，在窗户上浮现出了一层水滴。
像是妻子在等待着归家的丈夫？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呢……
“咚咚咚……”
可心正往嘴边送着咖啡，却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是月莱？
不对，她一直在窗边看着，并没有看到月莱回来。
她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大声问道：“谁？”
“送快递的。”低沉嘶哑的声音，穿过了门。
她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是很有辨识度的声音。
她想透过猫眼看看外面人的脸，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要不要打开？
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伸出手，轻轻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可突然！
一直粗糙手，插进了门缝中，死死卡住了房门！
房门被巨大的力道打开。
“我们又见面了，小姑娘……”
………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抱歉，我看不到，我想买一个蛋糕。”
“您想要什么样的？”
“嗯……我要送给一个女孩子。不要太幼稚，她不喜欢。也不要太大，吃不了。钱不是问题。”
“好，您看这个……哦抱歉先生，我忘记您……”
月莱笑了笑，道：“没事。我也看不见，你随便帮我做一个吧。”
“那好，请您稍等。”
……
月莱提着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橘黄色的蛋糕，不大，但看起来很诱人。
他拿着导盲杖，小心翼翼前行着。
“二百三十三……二百三十四……”
虽然月莱很久没出来了，但他对自己家附近极为熟悉，该怎么走，从哪里走，走多少步左拐，多少步右拐，他一清二楚。
他算着步数，应该已经进了小区，不出五分钟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看不到可心的笑容，但是她看到蛋糕一定很开心吧。
月莱想着，便加快了脚步。
可没有多久，他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快救火！”
“119！快打119！”
“大家先撤离出来！”
月莱抽动鼻子，空气中似乎真的有种焦糊的味道。
他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小莱！小莱！你先别回去了！你家里着火了！”
这声音，分明就是邻居家的那个和善的大妈！
她说什么？她是叫的小莱？没错吧？
月莱急忙问道：“是我家？”
“对！就是你家！”
大妈知道月莱看不见，便赶紧上前搀住他。
“可心呢！可心出来没有！”
“这……还没有。不过大妈已经打了119，他们很快就到！到时候一定能把可心救回来的！”
啪嗒一声，月莱手中的蛋糕掉在地上，奶油飞溅。
“不……不会这么巧的……可心……”
月莱仿佛入魔了一般，双手死命揪着自己的头发。
怎么会这么巧？
去年的今天，可心的生日，那场火灾，大火中如恶魔般的男人，带走了可心的双腿，和她的父母，也带走了月莱的双眼。
一年后的今天，可心父母的祭日，又是一场火灾！
月莱知道，那个恶魔，又回来了！
他用力推开大妈，蹒跚着朝着记忆中的单元门那边跑去，可刚刚起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
大妈将他扶起，劝道：“你别冲动！你这个样子，进去了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月莱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必须得进去。”
他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力气还是有一些的。他再次推开了大妈，冲向了楼内！
可他慌乱中，早就已经迷失了方向，哪里还寻得到门？
他一下子撞到了墙上，双手疯狂的摸索着，眼泪在毫无表情的脸上，肆意滑落。
“门！门……门在哪！”
幸运的是，门就在他的旁边，他只寻了一会，便冲进了楼内。
月莱的家在十层。
他扶着楼梯的把手，不要命似的往上冲刺！
别说十层，就是一百层，一千层，他爬，也要爬上去！
他绝对不能让可心出事了……
就算是救不了她，他甘愿和她一起葬身火海！
火焰的热浪，与滚烫的烟雾越来越浓。
当他心中默数下十，他知道自己到了。
“可心！可心！你在哪？有没有事！”
他当即摸索着来到自己家门口，可滚烫的热浪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迈入一步。
“可心！你怎么样了！”
一遍遍的呼喊，一遍比一遍更深的绝望。
可忽然间，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踏着火海，渐渐走了出来。
那显然不是可心。而且那人似乎根本就不怕火焰，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半分焦糊。
仿佛从火焰中重生的恶魔！
嘶哑的声音从他赤红的面具下传出。
“你变了，变得更像动物了。”
月莱瘫坐在地上，抬起步满泪水的脸，他想看清这个人，即使看不清，他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果然是你……”
“当然是我。一年前我说过，我会再来找你的。”
月莱笑了，惨笑，或是苦笑。
“我不知道你要干嘛。请你把可心放了，我任由你处置。”
男人面具下的表情有些迟疑。
“那个女孩，改变了你很多。”
月莱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是梦中的那个女孩，还是可心。
不过他也并不关心。
“把可心放了……”
可那个男人，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得说着。
“我以为夺走你的光明，你会变得冷血，变得贪婪，变得毫无人性。可你变得自卑，变得堕落，这比我想象的要糟糕。你只是变得更像正常人了……我不否认人类也是动物，但那不纯粹，不是我想要的。”
“我从来没有想当你的试验品。”
男人哈哈大笑。
“不不不……你从来都不是试验品。曾经的你啊……善良，单纯，无邪，不会恐惧，不会害怕。即使我刺瞎了你的双眼，你没有尖叫，没有哭泣，你只是忍受着无尽的疼痛。
可现在呢……我看着你失控地冲上来，看见你一直在哭泣，看见你尖叫，看见你宛若失去生命一般的绝望……唔……你怎么把自己变得像弱小的人类一样，这不是你……你应该是动物世界里最顶尖的存在！”
“呵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想杀了我，我无力反抗。”
月莱此时满脑子都是可心被困火海的样子，他无心思考男人究竟在说什么，更何况他几乎没有听懂男人的言语。
权当他是一个精神病吧。
“但没关系……当你看到属于你的那一个太阳时，你会慢慢地亮出獠牙与利爪，你会成为“动物”世界的王者！”
男人上前几步，一把拎起月莱！
“一年前，我拿走了你的双眼。今天……我把它还给你！”
说着，男人拎着月莱，大步走进了火海！
炙热的火焰，瞬间让月莱浑身通红，但他咬着牙，他没有尖叫。
他只是忍受着剧痛，牙齿咯咯作响，他绝不想在这男人面前低头！
男人将月莱拎在胸前，嘴慢慢贴近月莱的耳朵。
“记住……在那荒谬的‘动物’世界里，你是最高贵的顶级动物……
待你睁开双眼，你会看清这病态的世界！”
说完，男人一把将月莱扔进了火海。
火舌翻腾，宛若巨兽张开大嘴，将养分吞噬。
月莱失去知觉的前一秒，耳畔似乎回荡着悦耳的声音。
“愿你睁开双眼，能看清这世界……”
…………
“滴……滴……滴……”
是心电图的声音。
“你醒了！可心！你总算是醒了！”
可心睁开双眼，看到邻居家的大妈，正坐在旁边，关切的看着自己。
“我……我这是在哪……”
“傻孩子，你在医院啊！”
随着记忆一点点恢复，可心突然问道：“月莱呢？他在哪？”
大妈一听，顿时眼圈就红了，一边抹着眼泪，一遍说道：“孩子，你别伤心，以后啊，大妈陪着你……”
可心听到这话，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不……月莱呢……他说过要照顾我的……他说过要代替我爸爸妈妈照顾我一辈子的……
他这个骗子！”
瞬间，眼泪便布满了可心的整张脸。
“月莱……月莱……”
她痛苦地呢喃着，想要坐起，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她瘫倒在床上，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
棕色的小熊发卡，静静躺在那里，反着光。
月莱喜欢光啊……
可他走了，把自己最后的光，也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