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来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李众众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表情各异，心思各异。
龙龚子收拾干净了从厨房出来，只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不对劲，故作轻松的笑说：“怎么话不投机半句多？”周春来问：“你知道我妈葬在哪里吗？”表情十分认真。龙龚子不明所以，说：“知道。”周春来问：“可以告诉我吗？”龙龚子隐约有点猜到了，看了李众众一眼。李众众说：“不准告诉他。”语气有点严厉。龙龚子故意笑说：“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又不涉及什么机密。”李众众说：“他爸要他问的，我不想那个男人去打扰梅姨。”周春来无奈说：“这么多年，就不能让那些事过去吗？生活要向前看。”李众众瞬间来气，说：“你妈被扔在医院等死，精神彻底崩溃，在精神病院一住十几年。你却认为那不是什么大事，不值一提，可以过去。我过不去！”周春来紧皱着眉头说：“我本来一直都很感谢你，你别让我讨厌你恨你。”李众众满不在乎的说：“你讨厌我恨我吧，反正讨厌我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周春来说：“那么多人讨厌你恨你，难道你就不反省一下吗？”李众众说：“我反省什么？我为什么要反省？他们讨厌我恨我就是我的问题吗？明明他们的问题。”周春来问：“我有什么问题？”李众众说：“你的问题不是想知道你妈葬在哪里吗？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走吧。”
龙龚子送周春来出去，说：“慢慢来，她嘴确实是硬，但心也足够软。”周春来说：“你知道你告诉我吧？”龙龚子笑了笑，不说话。周春来说：“你怕她，你不敢？”龙龚子笑说：“我不是怕她，也不是不敢，而是我没资格告诉你，一定要她告诉你。”周春来说：“如果她就是不告诉我呢？我还能把她怎么着？”龙龚子说：“她生气的一点是你过来问，而不是你爸过来问。”周春来说：“我爸怕她，心里都有阴影了。我也不放心，怕他再住进医院，他身体本来就不好。”龙龚子说：“我找机会劝一下李众众吧。”周春来说：“那谢谢你了，你一看人就很好。”龙龚子说：“李众众也不是坏人。”周春来说：“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众众姐，怎么是那个样子？”龙龚子说：“这些年她经历了很多事，过得不是很好。”周春来好奇问：“她经历了什么事？”龙龚子笑说：“有机会你亲自问她。”
看着周春来走远，龙龚子转身进去里面。李众众呆坐着，脸上什么表情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龙龚子笑说：“周春来刚又问我梅姨葬在哪里，我没告诉他。我站在你这一边，跟你共进退。你说告诉他，我就告诉他。”李众众看了他一眼，说：“你要告诉他，我就连夜把梅姨的坟迁走。”龙龚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说：“你至于吗？你没事吧？现在大晚上的去找人迁坟？也是，只要你肯出钱，有人迁的。只是梅姨在那好好的，你干嘛要惊动她？你那样不止惊动她，还会惊动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你是要闹得所有人都不安宁吗？你晚上没有喝酒啊？还是你一直就没有醒过？你的行为举止真是越来越异常了，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是好几个人都这么觉得。”李众众冷冷说：“你直说我疯了得了。”龙龚子苦笑说：“你没有疯，是我们跟不上你的思维节奏。”
李众众说：“梅姨不想见到那个男人。”龙龚子说：“她告诉你的？亲口跟你说的？”李众众说：“她恨那个男人。”龙龚子说：“恨由爱生出来的，因为爱，所以才恨。梅姨最初也许是恨的，但后来慢慢应该就不恨了，时间治愈了她。但你不一样，时间治愈不了你，谁都治愈不了你。你的恨就像你喜欢的酒一样，时间越久就越浓烈。”李众众说：“谁都治愈不了我，看来我是无药可救了。”龙龚子说：“你不告诉他们梅姨葬在哪里，你想怎么着？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李众众说：“梅姨白死了？”龙龚子激动说：“好，你去报警把周春来爸爸抓起来，他当初遗弃了周春来妈妈，你看警察受不受理。你是梅姨的英雄，为她打抱不平，想要给她一个公道。你已经做到了，你把人家骂进了医院，还两次，可以了。周春来爸爸如果真的冷酷无情，是不会被你骂进医院的，他只会生气把你赶出去。他想去看梅姨，说明他内心是愧疚的。你就原谅他吧，梅姨说不定早原谅他了。”
两个人专注吵架，都没注意到飞扬飞翔下楼来，此刻就并排站在他们不远处。等注意到，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并有些紧张和尴尬。飞扬说：“你们又在吵架。”龙龚子皱眉问：“你们什么时候下来了？”飞扬说：“听到声音就下来了。”飞翔问：“你们因为什么而吵架？刚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李众众淡淡说：“我们没有吵架，只是看法观点不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情绪因此激动了一点。”龙龚子问：“作业做完了没有？”飞翔说：“做完了，早做完了。”龙龚子说：“做完了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飞扬飞翔两个人上楼去，李众众起身说：“我出去透下气。”龙龚子问：“你去哪？去墓园吗？大晚上的就别出去见鬼了。”李众众生气说：“他们不是鬼，是我家人。”龙龚子说：“他们是你家人，但也是鬼。”李众众大声说：“你非要纠正我吗？”龙龚子说：“你错了，我当然要纠正你。”李众众说：“我不去墓园。”龙龚子说：“那就是去酒吧。”李众众说：“难道我就没有其它的地方可去吗？”龙龚子说：“你可以去的地方有很多，但你不去，你想不开，非要把自己困死在那两个地方。”李众众说：“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龙龚子说：“那你走吧，我就不陪你了。”李众众一句话不说，转身出去。龙龚子听着，没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倒有些奇怪，想出去看看，但又不放心飞扬飞翔两个人单独留在家里。因此下意识的朝楼上看了一眼，谁知她两个没有回房间，而是躲在楼梯拐角处。
龙龚子十分无奈，上楼去。她两个知道被发现干脆站出来，站得好好的。龙龚子问：“怎么躲在这没有回房间？”飞扬说：“之前不是吵架，刚是吵架了吧？”飞翔说：“声音很大，一听就是吵架。”龙龚子说：“吵架很正常了。”飞扬问：“嫂子去哪了？”龙龚子说：“出去走走。”飞翔问：“她没事吧？”龙龚子说：“没事的。”飞扬说：“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飞翔说：“亏你们还是大人，经常教育我们小孩子。”龙龚子忍不住笑说：“我们作为大人很惭愧。”
飞扬飞翔回房间后，龙龚子去找李众众。李众众并没有走远，而是围着房子一圈一圈的走。龙龚子于是陪她一起走，说：“你真的是出来走走。”李众众说：“我又不是骗人精，每次都骗你。”龙龚子笑了一下。李众众说：“这房子最开始是打算租的，但我仍看得十分仔细，看了里面看外面。房东有点紧张，怕我挑刺，借口不满意不租。其实我非常满意，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怕到时不好谈价。”龙龚子笑说：“小小年纪就喜不形于色，太可怕了。”李众众说：“我很喜欢这栋房子，常忍不住会想，如果我爸爸妈妈活着，那我弟弟妹妹也活着，我们一大家子住在这样一栋房子里正合适。”龙龚子说：“非常合适，再合适不过了。”李众众说：“因为喜欢，所以我贷款也要把它买下来。”龙龚子说：“你喜欢很重要，你不喜欢也很重要。”李众众说：“那时向银行借了不少钱，家里能抵押的都抵押了，我奶奶说我真的是疯了。你不是第一个说我疯了的人，更早有人说过。”龙龚子说：“我们只是担心你，关心你。”李众众说：“压力大的时候，我就围着房子一圈一圈的走。”龙龚子说：“你用脚步画了一个大圈，把你家人圈在里面，保护你们不受苦不受累。就好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画一个圈，把唐僧圈在里面保护他一样。”李众众笑说：“我没孙悟空那么厉害。”龙龚子笑说：“你比他厉害多了。”李众众笑说：“怎么他是个猴子，我进化成了人吗？”
第二天早上，龙龚子开车送飞扬飞翔去学校。李众众稍微起得晚了一点，刚一起来就听到有人敲门。披头散发的去开门，来的竟是周小格一家三口。李众众当即就有点不悦，说：“有意思吗？”周春来说：“不好意思，打搅了，我们外面等你吧。”李众众说：“不用等我，直接请回吧。”周春来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我们等你。”李众众冷冷说：“随你们了。”
关上门，李众众按她正常起床的步骤，先上厕所，再刷牙洗脸，最后换衣服。
龙龚子回来见周春来等三个人或坐或站在他家大门口，十分吃惊，问：“怎么不进去？”周春来笑说：“一早就出去，去哪？”龙龚子说：“送飞扬飞翔上学，李众众不让你们进去？”周春来忙说：“没有，是我们来太早了，众众姐刚起来，还没有洗漱，所以我们外面等她。”龙龚子说：“进去里面等她吧，外面风大。”周春来笑说：“给你介绍一下，我爸，我妹妹周冬去。”
彼此问过好后，龙龚子掏出钥匙开门，让他们进去。李众众换好衣服，正准备去厨房看有什么吃的，说：“你们怎么还没有走？”周春来说：“恳请你告知我妈葬在哪里，不胜感激。”李众众冷笑了一下。周小格说：“我不应该叫春来过来问你的，我应该亲自来问你。”李众众说：“我不去你家找你，你反倒过来我家找我。”周小格看了一眼四周，说：“梅娜以前就住在这里？”李众众说：“她先住普通医院，后来住精神病院，她一直都没离开过医院。她一天都没有住过这里，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环境。”周小格说：“你骂我是对的，你骂我都轻了，你都可以打我。梅娜为我生儿育女，帮我挣钱养家，我却在她生病的时候不管她，还污蔑她。我现在就是报应，我应该下地狱，我应该去死。但死之前，我想去看看她，向她道歉，求她原谅。”李众众不屑说：“你那样对她，还想她原谅你？真的是无耻！”周小格眼眶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冬去心疼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她哥。周春来求助似的看着龙龚子。龙龚子无奈对李众众说：“要不就告诉他们吧。”李众众狠狠瞪了他一眼。龙龚子说：“人家都求你了，你的心什么做的？生铁做的？难不成你要人家跪下来求你？”周小格闻言真的就要跪下来。周冬去一把拉住了他，说：“爸。”说着声音都变了。周春来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了，本来来的时候他还想着要跟李众众好好沟通和交流，但眼下，李众众明显就是那块茅坑的石头，于是说：“我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跪不了。我给你跪行不行？”说着真的跪下。周冬去忙去拉他，但拉不起来，索性也跪下，眼泪直流，说：“众众姐，求你了。”龙龚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你们起来吧，我知道梅姨葬在哪里，我带你们去。”李众众大声说：“你去就不要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