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睁开眼睛,千余就像欠了帐的佃农一样,心里压着沉甸甸的饥荒。既想多睡一分钟,又怕迟到,只给给自己留下十分钟洗漱,最后火烧屁股地奔去上班。
四天了,她一条稿子也没有。这样下去,她可能根本留不下。
很多人留不下不是因为被单位开了,而是会被一种强烈的局外人思维击垮。
你不属于你里,他们会的你永远也学不会;他们已经占据了所有新闻线路。白富美的那个记者跟文体局是老铁;早会上经常迟到的王胖子是跑公安线路的,戴眼镜的那个帅哥是保时政信息的,所有的线路好像都是固定的,整个社会关系网已经被吃干榨净,就是不给你留一口吃的。
可千余是个活得卑微又倔强的人。她不怕没吃的,她就想留下来。
早上开完早会,办公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千余闲得心慌,瞥见地上不知谁扔了几块花花绿绿零食袋子,就去拿了笤帚。
林小林倚靠在另一张桌子围挡上,目光扫到千余,露出一股子酸酸的嘲讽,她可拉不下脸来做这等勤快事儿。
“你们谁闲着?”制片人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眼神扫了半天,没发现一个中意的,最后对离他最近的千余跟另一个刚“出徒”的男记者吴力说,“就你俩吧!我一朋友刚打开电话,说一个国际级的画家来咱们这了。卖了一副画,价值一千万。也不知道什么画这么值钱!今天上午十一点的飞机。你们去机场碰一碰,最近市里正宣传做文化标签,看能不能做一条!”
“嗯,行!我们这就去”千余立马打鸡血一样,去编务那要了车就出发了。吴力在机场一直磨叨,“怎么采啊?啥啥也没有!人家一千万的画能现场打开给你看啊?我发现这领导怎么都脑袋短路了吧?真是的!”
千余不理会,一路上赶紧扒拉着吴力的智能手机,“找到啦!哇,这人好厉害,是俄罗斯的,国际著名画家!怎么办?又不会说俄语?”
“能见着就不错啦!”吴力哼笑一声!
等到了机场,正好十点整。
往常航站楼国际通道里人不多,今天倒好,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报纸跟广播的人排在前头。千余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扫了眼黑压压的人群,赶紧对吴力说,“开机拍啊!这么多人就是新闻!”
吴力猛地醒悟,暗自佩服千余的新闻敏感性。
千余问了几个人,大多是来看大画家的,也有人心存侥幸想得到签名,还有人拿了自己的画期待得到点评。千余跟吴力就采了些作同期声。
现场有人带了些这位画家画作的文化副产品,t恤衫,背包之类的,吴力也拍了些当画面。不觉时间到了,只见那金色卷发戴着墨镜的大画家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围护下迅速上了一辆保姆车,对接机的这些人不理不睬。转眼间,吴力只抓拍到几个画面。可现场人声如潮,粉丝激动地高喊着画家的大名。
千余凑上去,堆上笑脸对一位走在后面的负责人介绍着自己,“您好,我们是电视台晚新闻栏目的,请问方便采访一下吗?”
“不行,不行!”那人皱眉把千余推到一边,想把这些拥上来的人隔开。
等大画家走了,千余又让吴力补了几个画面,两人就打道回台里了。
晚上,一条《国际画家扎赫聂夫莅临我市粉丝掀起美术热潮》的新闻让厉言很是头疼。这件事就不该让一个新上位的小经理去办,忘了交待他凡事低调了,偏偏不知他怎么漏了风,叫外面给知道了。看来老姜又得发火。
把画家安排在私人别苑以后,厉言苦着脸来找老姜,他正在珑山别墅的书房里画画。
厉言在门口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就进去了。
刚一进门,老姜抬头扫一眼就把笔摔了,“什么意思啊?我让你找个模拟画师,给我整这么大动静?刚杨娉婷给我打电话,非要来凑热闹。”
“她是学画儿的,情有可原嘛!”厉言挤着笑脸。
“就画个肖像这么简单得事,办得乱糟糟!”老姜把自己刚画的一副肖像揉成一团摔在地上。
谁让他非得找那个俄罗斯人画呢?听说人家模拟画画的好,竟然不惜千万高价买一个破模拟画,他才没事儿瞎闹腾呢!厉言心里笑他,嘴上却老实得很,“你放心,我肯定让杨娉婷抓不着影儿。不过娉婷对你也挺真心的,没事儿就打听你最近爱玩儿什么。这不,最近听说你要找个画师,她自己给你画了一屋子的肖像。我都不好意思不收了,现在还堆我那占了一间房呢,我说你好歹看一眼吧!”
老姜一抬眼,厉言就住嘴不说了。
“明儿晚上见吧!这事儿保密!再办砸了,你就回新加坡去吧!”
厉言推了推眼镜,心道还好,这老小子可能心情不错。
“放心吧,这次是下边一个新人办的,已经裁了。我还不知道你凡是低调的性格吗?这次确实是我疏忽了。不过肖像画的事你放心,我让几个牢靠的人拿画去找人,没多久肯定有信儿!不过找到人又怎么样?你不说她有男朋友吗?是,凭你,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抢过来,可你不说那小姑娘挺有心计的吗?这样的人……”
“好歹也算救我一命,她小孩子家的,我可没你想的那样儿。记住,找到了别惊动她,看她什么情况,给她点帮助!”老姜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团纸上,若有所思。
“你啊,我看就纯属闲的!对了,总部那边让找的矿产资源已经找到了,面积不大,正好在咱们买下的地里,深度正好,开采权已经下来了。测绘院那边想派几个人来学习,你看…”
“我看什么?这事你还做不了主吗?测绘院那边是想窃取技术吧?这么高端的芯片导体资源他们怕是眼热了!怎么可能让他们过来?开什么玩笑?”老姜靠着椅背无精打采地说。
厉言推了下眼镜,“我最近认识一个测绘院的老师,人还不错,挺漂亮的,我都答应她啦!”
老姜一声狞笑,“开什么玩笑!”
“你又没打算赚钱,想回总部,搞点事情,办法还不多的是?再说了,就这儿的测绘院什么水平?他们偷得去你那技术吗?给他们十年,能入个门就不错了”
看厉言一脸认真的样子,老姜喝了一口水,“你别在私下接杨娉婷的电话,我就答应你!”
“OK我保证不搭理那个妖女了。你不知道我也不容易啊!她就是个疯子!大半夜堵我家门口,故意穿一身白,披散头发,知道我怕鬼还吓唬我。就为这个,我家养了好几条藏獒啊!这还不算,她堵我,堵到公司门口啦,你说她也不怕给她爹丢脸,她爹好歹也是响当当地人物,白手起家,算个正派人物。新加坡那边口碑也不用多说了,这女人可倒好,太能闹了。不过话说回来,好听点说,她这也叫一个执着,人呢漂亮又有气质,你为啥就不喜欢她呢?”
“你还说?”老姜的眼睛不张不合,声音却凉如水!
“好啦,我知道啦!是我多嘴!”厉言把带来的一些公司文件往老姜面前推了推,就离开了。
老姜在M市的公司很多,但名义上的法人都是厉言。厉言总是隔三差五带些重要的文件给他秘密签批,经他授意,下边才开始运作。他最近想开采一种稀有金属,是最近研发的新导体重要原料。目前国际上还没有掌握这项技术的部门,他想秘密进行,等成功了再回新加坡总部去,这几年也不算白闲着。
老姜想起了刚才厉言的话,他说的那个测绘院的女生他见过,有一次他跟厉言吃饭,半道儿碰见了这个女人。她跟厉言眉来眼去,又用热眼看他。贱人一个!
老姜把剩下的画纸推到地下,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发神经病了,画她干什么?
可心里就像被蛰了一下,如果不去画,他怕把那个山里的娇颜给彻底忘记了。
每每雨夜,他总能想起那一双剔透的双眼,那眼里有悲有喜,有种神秘的力量,一旦忘却总让人空落落地难受。
并不是喜欢那女生,对啊,又怎么可能喜欢她?她粗野,邋遢又狡猾……可又有点可怜…算了,反正她不可能走进他的生活,他只是想给她一点回报而已。不用画像怎么找到她呢?名字是假的,就连她的家长都没听说有这样的人…
老姜托着胀痛的脑袋,暗骂自己太无聊了。
在M市别墅区的另一头,杨娉婷在自己刚刚装完的别墅点了点头,她高昂着下巴对助理说,“还不错,这两天就搬过来吧!对了,你确信有人在这条路上经常看见老姜的车吧?”
女助理坚定地说,“确信!已经从监控路上上确认过了!”
杨娉婷坐在贵妃椅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她妖娆的曲线立马凸显。“他的那几辆车都查过吗?”
女助理赶紧答话“您放心,都查过了!”
杨娉婷杏眼一弯,尖俏的鼻头沁出些许微汗,“不白我忙活这么多天,总算让我逮到了,他肯定住在附近,再往外可就没人住了!”
跟杨娉婷一起来的女伴从置衣间走出来,“婷婷,你还真打算搬来住啊?这荒郊野外的,多不方便啊?”
杨娉婷剜了她一眼,“什么叫荒郊野外?这是最贵的地方了好不?多少大人物在这隐居呢?”
女伴撇了撇嘴,“算了吧,谁知道都什么人?这儿连个正经酒吧也没有!四周黑漆漆的,怪吓人的呀!”
杨娉婷闭了眼,“我就住这了,你们爱来不来!”
女伴凑近了劝道,“你也该开窍了吧,这么多年了,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领情吗?还不是躲你远远的,这还不算,前几天你装潢公司的一个客户专员去谈项目还被骂了。这不都给你看的吗?”
“他这是故意的,他喜欢我!你想啊,他不喜欢我,能跟我作对这么多年吗?”杨娉婷整了整自己新烫的头发,满心欢喜地说。
“你就傻吧你!人家是看你爸爸的面子上一直警告你呢!”女伴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
没成想这句戳到了杨娉婷的痛处,她嗷地一声坐起,“滚!我又没求你过来!滚滚滚,姑奶奶今儿心情不好!”
女伴笑了笑,“好,我滚!你就继续傻下去吧!”
杨娉婷蜷着身子,目光飘散在远处。她其实也早就认清了事实,可既然没人看得上眼儿,目前还得拿他老姜在心里凑个数。在别人眼里她还算个痴情的女人,在自己心里也算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