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再也忍不住,套上雨衣,又扯了块大塑料布就往山下去了。
“喂!老姜!老姜!”千余边走边喊。
老姜躺在蓄了水的泥坑里挺尸,千余找到他时,差点没笑掉了眼泪,好不容易直了腰,她才压着雨声喊道,“赶紧给我死开,这坑是起走的坟坑!”
雨声太大,老姜还是捕捉到了一个惊悚的“坟”字。他立马乍着手跳了出来,边跑边脱衣服。
“回来!逗你呢!哪来的坟?”千余在后面边追边笑。
两个陌生人就这样熟悉了。
当两人回到院子里时,赖哒这条狗露出鄙夷的神情。千余指着它说,“你看这狗,认识你了,不咬了!”
老姜才不喜欢搭理狗,钻进屋里就问“还有干净衣服没?”
“干净的没有,干的有”说完一指地下。
老姜瞅了瞅那堆烂衣服,立马否决,“这书包里呢?”
千余瞪大眼睛,“干嘛?那我衣服,你穿不进去!”
老姜没管那些,拎起书包就要翻。
千余一把扯过,“行了行了,我给你找!”
老姜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实在被这野丫头刚才的话恶心到了。
“有热水吗?”
“没有!你别看那缸水,那是吃的,现在地下水都混了。而且雨天找不到干柴,得省着点烧!”
“那你上里面坐会儿,给我条毛巾,我去外面冲冲”
千余看老姜一直绷着脸,觉得自己刚才可能真吓到他了。转身从书包里抽出一条粉色毛巾。
千余背着身看着她带回来的《山海经》。
老姜真是个磨蹭鬼,好半天,他才说一句“好了”。
千余放下书,往他身上一看,这不一整个儿害羞小媳妇吗?一米六的衣服穿在了一个一米八大个儿的身上,老姜抻抻左袖,又扯扯快遮不住肚皮的衣襟。千余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儿。
老姜一见,反倒不见外了,“出去不许说啊!”
“嘁,谁认识你?”千余白了他一眼。放下书就去整理湿衣服去了。
“喂,这什么山?设阵啦?我怎么走不出去?”老姜跟在后面问道。
“这我哪知道?没准儿你是中邪了?”
“怎么可能?”老姜心里一紧。
“行啦,逗你玩的,可能你还没恢复过来,脑袋还迷糊呢”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现在还眼冒金星呢”
“躺会儿去吧!我烧炕做饭,饿死我了!”
“中午了么?这么快!”老姜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千余身后,看她忙来忙去。后来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束身衣,往里面坐去了。
这时,他才又一次环湖这间房。这是一室,进门没两步就是一口大黑锅,锅的一侧边沿磊得半人高的墙,然后就是“炕”。炕是热的,他此刻摸着竹席子做的炕,心里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这是现实吗?我怎么会在这儿?
“喂,你是给哪里打工的?”千余问道。
“一家科技企业”
“你是工程师吗?还是白领?”
“看门的!”
“啊,保安啊!也不错!”
“不是…”
“你说有人想让你来这什么意思?得罪人了吗?是黑社会的吗?”
老姜往锅这边凑过来,手臂搭在高起的墙台上“不知道,我应该没得罪谁吧?”没少得罪,可冤家太多了,实在找不出谁有胆量要他的命!
“那你要报警吗?”
“报什么警?我连警察在哪都不知道!”
千余想了想,低低地说“是啊,村里的派出所地势最低。这会儿早被水给淹了。我同学的爸就是警察,他们家挨着那儿住,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们这经常遭遇洪水吗?我看你怎么都不害怕?”
千余点点头,“上次是七年前,因为是白天,村里有人看见远远地一片白,就嚷起来了,村里人几嗓子,大家就开始躲了。”
“这儿这么危险你们怎么不搬家?”
“搬?”千余瞅了一眼老姜笑了笑,他不理解农人的安土重迁。
午饭是整的饭跟茄子,还有酱!
“这…怎么吃?”
“没吃过?用嘴吃啊!”千余真不理解,他怎么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这是在跟她装城里人的节奏吗?千余有点儿烦,可谁叫自己心软,看着转来转去的傻子,忍不住揪他回来。不过不救也不行,万一他死这山上,以后非得化作恶鬼来报复她…
“多吃点儿,对了你好像病没好利索,一会儿我给你弄点蚕吃,补点蛋白!”
“蚕?什么东西?一种鸟还是野兽?你有枪吗?”
“你话真多!”千余快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继续收拾这间小屋。从昨晚回来,她还没空收拾呢!
老姜以为她是孤男寡女不好意思,非得找点事儿做,所以才像一只小燕子一样飞来飞去地拾掇。
无事可做地老姜眼睛愣愣地望像窗外,心想这雨什么时候才停下啊?到底怎么走呢?刚我是走到那里迷的路吧?这才几步路啊?我怎么这么蠢?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千余给他搭被子的时候,老姜想了下眼。
“去炕上睡,我可整不动你!”
“哦!”老姜居然乖乖地勾着腰爬上了炕!
时下七月,山里的雨后空气有些甜,也有点凉。
老姜从来都没有闻过这么清新的空气,慵懒地从炕上爬起是因为被尿憋醒了。他出去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不容易把脚嘣脏的地儿方便。等再回来的时候,他被桌上的东西吓一拘灵,“哇~~”
千余不解,看了看五龄大蚕“干嘛?没吃过虫子啊?”
“这东西能吃?”
“怎么不能?”说完,千余就撕开一条煮好的蚕放嘴里。
老姜目瞪口呆,下一秒就推门出去吐了。
“至于吗?”千余真没见过这样的,太能装了吧?不管他,自己独角戏去吧,没人捧你场。大绿虫子多香啊?
好半天,老姜才白着脸进屋,“你别吃它了行吗?不行,我看不了!”
“浪费!得了,你还是喝粥吧!”
“我等会吧!”
“嗯!”千余吃完,看了看天色,又瞅了瞅炕。
没办法,外面太湿了,院子里的木床是铁定睡不了了,还得跟他一块睡。
老姜顺着她的眼神猜出了点意思,“那个…晚上我睡哪啊?”
“那儿,炕头归你,炕稍归我。别多想,我可不能占你便宜。你要害怕,一嗓子喊一声,旁边山上窝棚里就有人来就你,放心!”
老姜笑了笑,这丫头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山上的夜来得静悄悄,天刚一黑下来的时候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可慢慢地你就适应了,就感觉周围也亮了。“怎么不点灯?哦,对了没有电!那蜡呢?”
“没有!”
“哦!”
“你吃的那虫子叫什么?蝉吗?我们俱乐部也有一种昆虫食品,听说原料是蟋蟀粉,只是跟别的东西混在一起,吃不出怪怪的味道”
“俱乐部?什么俱乐部?你也给俱乐部当过保安吗?我听说保安公司到处派保安的,你们保护过大明星吗?”
说虫子你说明星,还真能转移话题,老姜转头看了一样躺在旁边的野丫头,笑笑“嗯,也有吧”
“肯定没你份儿,保护大明星多厉害啊?我要是能给大明星当明星,我一定要合影,还有签名!然后……然后我就能跟别人炫耀啦,你看我跟明星的合影唉…”千余的声音越来越轻,轻轻地像风一样消散在黑夜里。
她太累了,昨天旅途劳顿,走了一天,到了山上又累了一宿。这会儿发出阵阵轻鼾。老姜被热炕烘得难受,可居然也悄悄入眠。经历一翻洪水,院子外的这座山上也不太平,蛇鼠可地串,山鸡野獐糊乱走,唯有那一方小院独有安宁。看家狗赖哒睁只眼闭只眼地听着院外的动静,也懒得叫了。
谁知,夜半,一声男人的惊叫打破夜的沉静。仿佛整座山都被这道声音镇住了。
千余唤了几声没反应,这小子掉梦里了。唉,千余上前抚住老姜的心口,像小时候,第一次睡在山里,姥姥哄她一样,“别怕啦!姥姥在这呢!”
老姜醒了过来,一脸黑线!她有病吧?谁姥姥?
定定心神,老姜才缓缓说道,“不好意思!你继续睡吧”唉,梦见虫子被吓成这样,叫他情何以堪?
千余有点后悔不该吓他了。他在山里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到了她这儿,也是三灾五难的。
这他还病着呢,明天说啥也得让他补点蛹蛋白!一个蚕顶一个鸡蛋呢!等他好点了先帮干完活再走。雨水大,蚕大都被打下了地。她得把蚕挪到树枝上,一整座山呢,实在干不完。
天刚蒙蒙亮,千余就起了。老姜下意识用手去哗啦遥控器开灯。等手被炕沿的竹席刺刮到,才梦回现实。浑身疼得要命,老姜吝啬地把一只睡眼启道缝儿,“干嘛?起这么早?”老姜懒懒地抬胳膊看一眼,才四点。
“干活啊!蚕下地了。得挪树上去,你睡吧,早上饭归你做啊!”
千余套上雨靴跟雨衣就出去了。
老姜扫了眼外面,不下雨了。
不行,太困了,继续睡!老姜眼皮不支,继续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