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墨这一下子,便是转了性子似的,用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加不闻关于宋天水的事。早几次各家族设宴,她还让哥哥必然要携着宋天水,她还把他介绍给各家名媛和公子,一心想着为了他好。想到这里,裴清墨不由在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白眼狼!”面上也显得狰狞几分,偶尔宋天水看见,也不说什么,只是快快离开,仿佛见到什么讨人嫌恶之物。
这一日,是裴大帅难得有时间回家吃晚饭,她知道,一般这样都是要和哥哥说一些她管不了的事情,但是没有想到,宋天水也上了桌子。她一面喝汤,一面在心里把宋天水的脸给划烂,心不在焉地听见裴大帅说:“阿斐,北方战乱…你爹我啊,也是经历过…痛心疾首…”破碎的字句听得她没什么兴趣。“我打算…钱粮…是啊…阿斐你怎么想的…不能!不行!”突然气氛变了,裴清墨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只见她爹满脸怒气:“裴斐!你怎么能给那些人做事!”
只听裴斐慢悠悠地说:“爹,这乱世里,来钱快。您要是想捐,儿子不阻拦,儿子这也是在赚钱给您用来捐…”
话音未落,裴斐脸上一辣,头都被裴大帅打偏。裴清墨心惊肉跳:“哥哥!”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一个瓷杯子便飞到了裴斐脖子上,裴家餐桌下有地毯,那杯子咕噜咕噜滚了几下,便完好无损地滚到了裴清墨脚边。
裴清墨看见宋天水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肺都要气炸了,他就在自家哥哥旁边,怎么不晓得提醒一声,非得让哥哥挨上一下!
只听见裴斐冷笑:“好,好,我没有父亲高尚,但是您可曾想过,这世道,你去捐了钱粮,裴家会怎么样?日本人会放过裴家吗?好,你不想我在商界怎么混,你总要想想小妹吧?日本人的手段,您会不知道?我不过是想护住裴家罢了!”
听到这里,裴大帅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你这…”
缓了一会,裴大帅道:“别拿你妹妹和裴家当借口!日本人敢动我们裴家人?!收起你那些歪门邪道!”
“裴斐,你要是敢,老子今天开始,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们帅府,不出汉奸狗腿子!”
裴清墨这才明白了大半,刚刚哥哥说了什么,自然都明了。裴清墨收回了想要阻拦父亲的小手,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家哥哥:“哥哥?”
裴斐一把抓住裴清墨冰凉的手,柔声抚慰道:“宝儿乖,吃完了回房间,好吗?”
裴清墨愣住了,垂下眉眼,半晌才声如蚊呐般答:“好。”
这里的事情太乱,她管不了。她向来被裴斐和裴大帅保护得极好,家庭和睦,父慈子孝,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么争吵,她思绪纷乱,最终选择“明哲保身”。
她听见宋天水冷冷道:“阿斐,你先冷静一下再和大帅说。”
她察觉到哥哥拉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忍耐着极大的悲痛,又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你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
只听见餐桌上一声闷哼,裴清墨回头,心胆俱裂:“父亲!”裴大帅晕了过去。
裴清墨挣开裴斐的手,双眼立刻红了,扑上去就叫:“医生!医生!”
幸而裴家家大业大,最是会养一大波人,家里的医生总算派了些用场。裴斐没有留下,医生说裴大帅没事之后,他便匆匆去了哪里。裴清墨问,他也只是说,谈生意。
裴清墨生气,但是她板着脸的时候,第一次,哥哥没有来哄她,裴清墨心里慌张了,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也没有来得及抓住裴斐的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哥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叹息一声,而后走出房子。
夜深了。裴大帅醒了。裴清墨守在床头,已经睡熟了,他不舍得把小女儿叫醒,自己下了床,准备找佣人,结果在走廊灯下遇到了宋天水。
“宋先生。”裴大帅警觉起来。
宋天水本是斜倚着墙,下巴微收,看样子是在睡一样,听了他叫了一声宋先生,他含笑直立起身子,理了理衣裳:“裴大帅。”宋天水指尖颤了颤,带出一点火星子。原来是在抖烟灰,这是窗子前,夜风一来,味道散的快,也难怪裴大帅没发现他在吸烟。
翌日清晨,裴清墨百无聊赖,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饭。这只有她一人。父亲和哥哥都不在。
也不知哥哥到底怎么想的…裴清墨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吃了一顿满怀心思的饭,裴清墨觉得自己都要消化不良了,一想便连课都不想上,于是托人给宋天水请了个假,又缩回了被窝,拿了汤婆子捂肚子。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睁眼睛便是下午了,今天天气不太好,空气中满是水雾,她打了个哈欠,起身赤脚走到窗边,擦去水雾,恰巧看见又是一柄黑伞。她这次留了心,又极希望是自家哥哥,于是推开窗子,细细端详。这路不长,那伞面一晃就丝毫不见有留恋之意地进了门。她有点恼,但是又不知为何,披了件衣服就下楼去寻。逮到一个小女仆,她问:“谁回来了?”一说话她才发现自己喉咙哑的,沙得不成样子。
她下楼看见裴斐坐在沙发上,登时一双眼睛就委委屈屈含着泪水一样,沙着嗓子就叫:“哥哥。”这一下可不的了,裴斐马上迎上来,皱着眉头去摸她的额头。她迷迷瞪瞪地看着门口又进来一个人,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就是不来瞧她,她便直愣愣地盯着他看。那人摇了摇头,走上前来,她仰起头去看,一双眼睛亮晶晶:“宋先生?”宋衍笑了,对裴斐不知道说了什么,裴斐皱了眉头,然后把医生叫来。
“这小丫头,以为我是我哥?”
“你也就比她大个四岁,我妹妹还由不得你这小混球调侃。”
这浑浑噩噩的一天就如流水一样过去,裴清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想起昨天只请了一天假,今天的早课还没有请,她便叫小女仆再去请假,小女仆垂首低眉顺眼地报告:“宋先生已经请辞了。”裴清墨立马醒了,点着了炮仗似的,横眉竖眼地打砸了一番东西:“谁准的?我的人!谁准的?”
可奈何不能下床,发了会儿脾气,身体便虚了下去,汗一发,就又躺下歇息。
裴斐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动静,叹了口气。旁边宋衍似笑非笑,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我看你这妹妹,果真是个小孩子。”
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没了你不行。”
然后又说:“你把她养成这个样子,可得活久一点,别到时候来祸害我哥。”
就这样过了三五天,裴斐一直没有出现。裴清墨心里怨他同意了宋天水走,也没有管他,知晓父亲无事之后,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休息。
直到家里佣人说漏了嘴,她才晓得裴斐去了城南谈生意,一直歇在花楼里,没回家。
她一听,这不是要把父亲气死?幸而裴大帅不在家,去南方剿匪去了,不知道也无暇管自家这孽障儿子。
裴清墨跺跺脚,不行啊,哥哥这么胡闹,以后扬名天下的可不止他裴斐!自己以后又怎么自处!
于是逞一时意气,裴小姑娘气焰高涨。她风风火火地去花楼逮人,约莫是走得快,脑子也忘了带,所以没想着哪里不对,但是世间万事,哪有那么简单,这一个没想到,她这一去,差点小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