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了裘万川,心想他或许知道小瑾的下落,等见到小瑾,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告诉她,杜德之已经死了,告诉她害她杜家的幕后真凶是谁,告诉她,我并不是什么官家暗探,告诉她,我喜欢她,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离开。
但上天似乎也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当我找到裘万川的时候,她也在,作为他的妾,依在他的身旁。
我的魂一下子就飞离了身体,之前种种美好的幻想如那夜单薄的窗纸,呼啦一声被风刮个粉碎,我那点骄傲、憧憬不比脚底的泥巴更尊贵,羞愤、悲伤、委屈一股脑地涌上脑门,嘴巴却像被上了封条,半句话说不出来。
没错,裘万川告诉了他我不是什么官府的人,可能她也猜到了我是调查江寒珑的案子,凑巧遇到了她,可那又怎样呢?
那又怎样呢?
骗你是真,不得已也是真,想救你是真,为你搏命也是真,心疼你是真,气你也是真,愤怒是真,委屈也是真。
她不是不懂,她眼里明明也闪着泪光,却倔强的咽下,只一句:“你忘了我吧!”
“你父亲的事,我……我……”我颤声道。
“别查了,万川已经答应我,会追查到底,他认识些人……”
万川,这个称呼刺到了我。
“别说了……”我再也承受不住。
转身的那一刻,她忽地叫住我,我心中又忍不住欢喜,幻想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夜她用身体为我取暖,她眼中流转的光,我不会看错,虽然我们都没说,但我想你告诉我,哪怕有一瞬,告诉我,这不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谢谢你,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我。”
她只说了这一句。
眼泪落下的瞬间,喉咙里破碎的哽咽再压抑不住。
是,我不像裘万川那样有权有势有银子,可我想为你做的事情,一刻都不会耽误,一分都不会减少,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执念是漫长的,痛苦便是漫长的。
很长一段时间,想起杜应瑾,我还常常会为她开脱,我不由去想,她或许是心疼我,觉得我一介平民,查他父亲那样大的案子太危险了。
很愚蠢,不是吗?
最终我始终无法恨她,也没有立场去恨她。
相反我渐渐明白,她带给我的心动,才应是我用来珍藏和感恩的东西。
人如果带着仇恨,只会慢慢糜烂,再也闻不到花香。
这都是后话了。
奇妙的是,自这件事后,我常常会满怀同情的想起师墨然来。
相比他十年爱着一个人,最终一无所有,我又算的了什么呢?我已足够幸运,起码我看到了她为我流泪,她的眼波也曾为我而流转。
天知地知我知,这便够了。
但实话讲,那段时间如此难熬,以至我感觉人生如此空虚,我如此需要一份安慰,又觉得这份安慰除了她谁也给不了。
就在这时,我又一次遇到了白鹰,他神情忧急地告诉我:“我收到了黑熊的信号,家里一定出事了!”
他说的家里就是和师墨然隐居十多年的,我曾小住过一段时间,被迷雾林包围的山中石殿。
我那时整个人都糟透了,连凌岸都有所察觉,担心地问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我摇摇头,笑的夸张又灿烂。
“没事。”
这句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但我明白的很,我的心被抽干了血,那里面萦满了悲伤。
所以当白鹰说要回家里时,想到那座与世隔绝的大山,空空荡荡、山清水秀,我当即请求白鹰也带我去,“你是我朋友,我可以帮你。”
白鹰驮着我刺破云霄,日落时分我们便到了山中石殿,彼时天边浮现了大片的红云,俯瞰下去,星星点点的亮光映在青白色的石殿上,一切如梦如幻。
但落地后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到处是枯枝败叶、满目凄惶。
白鹰奔上石阶,大声喊着:“黑熊!黑熊!我回来了!”
我环顾四宇,鸦雀无声,只有寒风轻扫着落叶,气氛有些怪异。
正在诧异中,就听身后有人击掌而笑,道:“白鹰,我就知道你离不开你主子,他给你喂了噬心蛊对不对?”
我猛然回过头去,但见眼前站着一位剑眉星目、气质沉静的墨绿衣衫的男人,对视的一刹,他面色倏地一变,道:“你是谁?”
“你也是师墨然的徒弟?”我脱口而出,转念又不禁懊恼,心道,“傻了,傻了,师墨然哪儿来这么多徒弟。”
绿衣青年了然一笑,啧啧叹道:“原来他又收了一个徒弟,正是个不幸的人。”
“你是谁?”我戒备问道。
他微微一笑道:“也许你该叫我一声师哥。”
“师哥……”我猛然惊醒,愕然问道:“你……你是沈晏?”
仅仅一面之缘,我只记得他意气风发的轮廓,如今近在咫尺,这样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模样不禁叫我心惊,他的皮相与恶沾不上丝毫关系,甚至可以用美好来形容。
“你知道我,看来他告诉了你不少东西。”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这笑容如此温和,干净的眸子闪着灵动的光辉。
我必须告诉自己眼前这位不是什么善人,他是一只毒蝎,他害了江寒珑、还害了小瑾一家!
“我不是师墨然的徒弟,你和秦凤安的婚礼上,我还帮你说过话,因此师墨然还把我抓到山上来差点杀了我,说起来,我比你还要恨他。”我尽量平静道。
他略略有些惊讶,上下扫了我一眼,挑眉道:“哦?这么说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我心中祈祷白鹰可千万别下来,戳穿我是一回事,主要他那功夫,不忍直视啊!
“兄弟,沈某向来知恩图报,今日就可还了你的恩情。”他笑着说。
我愣了一愣,木然问道:“怎么还?”
他微微侧身,拂手指向一道石门,“师墨然就在里面,你报仇的机会到了。”
我心中一颤,声音粗涩,问道:“师……师墨然也在这里?”
他笑着点点头,引领我向石门走去。
那间石室我记得,那段日子师墨然每天都要在里面待上大半天。
我随他刚进石室,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我不禁皱起眉头,掩鼻而顾,只见四周墙上斜插着几只火把,红彤彤的火苗微微照亮了黑漆漆的石室,石室正中有一副石棺,棺盖已被推开,里面一具身穿红衣的女尸,面部已有些许腐烂。
这场景叫我心惊肉跳,只一眼,我便明白,这是江寒珑,这个石棺就是师墨然为她建造的石棺冢,只是这么长时间,尸体不应该早就烂成白骨了吗?
沈晏像是看透了我的疑惑,幽幽道:“师墨然用法术封住了她的肉身,妄想永远留住她,我呢?偏不让他如意,我要让他看着她一点点烂掉,直至变成白骨,挫成灰尘,扬在风里,捉都捉不住……”
说着说着,他便朗声笑了起来,“哈哈……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他拔起墙上一支火把,走向黑暗的墙角,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倒在那里,不知死活。
“他……他是师墨然?”我感到自己的声音隐隐发颤。
沈晏猛地朝我丢出一把短刀,“拿着!”
我一把接住,这是一把微微有些生锈的古式短刃。
“他运气好遇到你,我给你个机会,给他一个痛快!”他说。
我握着刀,一步步走向师墨然,蹲下去,掰过他的脸,那张英俊的脸已满是血痕,我心中莫名一阵抽痛,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沈晏继续道。
“我……他,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还差一口气,你送他个痛快吧!”他又笑起来。
“我……”
我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愤怒的良知与怯懦的本能正在殊死搏斗。
“怎么?下不了手?因为他是你恩重如山的师父对吧?”他冷笑着,特意加重了恩重如山几个字。
“你……”我抬起头来怒视他。
我无法再做一只缩头乌龟了!
“如果一定要杀,我会选择杀了你!”我低吼道。
“哈哈哈!果然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逗逗你罢了!”他顿了一顿,道:“现在我倒是真的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他半蹲下来,盯着我的眼睛,缓缓道:“他把噬妖心蛊的配方传给你了吧?交给我,你和你师父都可以不死”
我冷笑道:“你折磨他,就为了噬妖心蛊吗?”
“你无需知道更多。”
“我已经知道很多了。”
“哦?说来听听,你都知道什么。”
“江寒珑是你杀的吧?”
闻言,他并不否认,无所谓道:“那又怎样,一个妓女,没人会在意。”
我紧紧盯住他,“是你害她至此。”
“她可以拒绝,没人逼她。”
我咬牙怒道:“你……别再装了,我都已经知道了,汪贤月都已经告诉我了。”
他的笑容一瞬间僵滞下来,道:“你认识汪贤月?”
我嗤笑道:“不止汪贤月,我还知道你跟周选、杜德之的事情。”
他一把揪住我,眼中杀意暴涨,半晌却又缓缓沉下去,讥诮道:“都是姓汪的那贱人告诉你的吧!告诉我,你们怎么勾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