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旁人,一整天都绷得紧紧的萧姜终于放松下来。
抬起手把腰一伸,直到极舒坦了,才满意地往后倒下,就像一摊软泥。
床是够大的,被褥也是够软的,只是那满床的红枣花生有些硌人。
萧姜闭着眼,舒服得就想这样睡个一天一夜,“碧画,去门口守着,我睡一觉。有什么事叫我。”
知道萧姜这一天实在是苦了,碧画笑着应一声,便小步着退了出去。
萧姜一向对亲近之人没有架子,而碧画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服侍萧姜,萧姜从小干的那些混蛋事也少不了她打下手,是以碧画的性子也得了她三分真传。
不知道睡了多久,萧姜正做个囫囵的梦,梦中的月色下站着个衣袂飘飘的男子,那男子清雅温致,如水的眼眸含笑望着她。
肖净……
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人啊……
她一心仰慕的人啊……
美好却不属于她的人啊……
萧姜眼一酸,泪水就如泉水般涌出来,把鲜红的枕头染成一片黑渍。
“小姐!”碧画推开门急促的跑过来,眼里冒着闪动的光,“肖公子!肖公子外头!”
萧姜噌地从床上翻起来,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抹去的泪痕,眼里满是震惊,“来、来、找我?”
萧姜抖着声音,他入了她的梦,梦醒来,他就来了,所以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心中的那点原本微小得能随风飘走的祈盼,此时却像雨后春笋一样极速膨胀。
“是!”碧画也是喜极而泣,她比谁都希望萧姜能得到幸福,而萧姜的幸福只有肖公子能给,尽管小姐不说,但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点。
这下萧姜再顾不得许多,如藕的玉足直接踩在地面,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她怕,要是去晚了,他就不见了。
她怕,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她怕,她还在梦里……
她迎着风跑,大红的喜袍向翻飞,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在夜里燃烧的火焰。脚上的痛感让她越发欢愉。
母亲说,他能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使是痛苦,仍是带有甜味的,只要有他,一切都甘之如饴,无论悲喜。
脚步渐渐停住,她看见,黑幕里有一堵墙,墙上坐了一人,那人头上顶了一轮浑圆的白月。
似水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让他俊美得就像月下仙人,惹得萧姜再移不开半分眼。她看得那样深切,仿佛要把此情此景刻入三生三世都抹不灭的记忆里。
他在高处把手伸向她。
萧姜仰着脸,只看到他眼角的笑意和他身后的月光。
仿佛世界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许久,萧姜才回过神,伸出手搭在他宽大的掌心,下一秒,身子一轻,她就被拉起翻身与他并坐在高墙上。
“我……”萧姜口干舌燥,刚想说什么,嘴巴就被一只手覆住。
他的一只手握着她的左手,另一只手与她的唇瓣相触,而他的眼眸深邃而惑人。
萧姜的瞬间呼吸停住,一双杏眼睁得很大。她感觉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肖净弯着眉眼道,“别说话,你一说,我就没机会说了。”
萧姜郝然,这确实是事实。当你仰慕一个人的时候,就总会想尽各种办法吸引那人的目光。所以,每次萧姜遇到肖净时总会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好像一停下来她就感觉浑身难受。
“我欠你一场烟火,现在还你。”
“……好。”萧姜望着他笑了一下,手下抓住裙摆的手收紧,“你还的,必定是最美的。”
突然砰的一声,蓝色的烟火在黑夜里炸开,照亮了整个天幕。一颗,两颗,三颗……
萧姜偏过头看他,烟光映在他脸上,美丽如斯,绚丽如斯,灿烂如斯,但终究只有短短几瞬,叫人看一次,便要用永远去铭记,徒留感伤。
突然觉得面上凉凉的,萧姜伸手一摸,竟不知哪粘来了水渍,是下雨了吗?
烟火终尽,星光灿烂。
“你真的要嫁给他么?”他的声音像水一样,清而润,凉而哑。
萧姜的笑容一僵,低下头不语。
“我来找你了,跟我走,去云洱,我们两个人。”肖净转头她对上她的视线,眼里有一种绝决。
“为什么?”萧姜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的蹦出来。
“云洱是你最想去的地方。”
萧姜没看他,而是死死盯着地面,“是最想跟我爱和爱我的人,一起去的地方。”所以你爱我吗?
“……我欠你。”
“如果你说的是我爱你还有可能,”这三个字不是她想要的啊,萧姜的心一下子被揪得生疼,苦笑道,“刚刚已经还了,我们已经两清了。不,早就两清了,那天以后……”明明说好不再爱,但终究是她放不下。
肖净的目光突然变得晦暗,“对不起,那天我……”
萧姜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说什么,我都懂。”她知道是因为那个女子性命微垂,他失了分寸,伤了她的心。但那又如何,她只希望她心中仰慕的人啊,能永远笑得肆意,不向任何人低头。
肖净的眉心皱起,“我以为,梦魂的解药一直在你那,却不想你已经输给了平南将军,是我的错。但我不要你用自己换。”
肖净伸手摸着她头,语气轻柔,“如果我们注定是悲伤的,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你对我而言,也是不一样的,很重要。”
这个我们指的是“她”和他,还是她和他,不一样又是哪种不一样?萧姜抿着未下妆的红唇,眸里泪光闪烁,“所以你要放弃前途,背负骂名吗?”
“我愿意。”
萧姜笑,“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在新婚之夜,新娘和情郎私奔,那么她的母亲,他的家族,甚至平南将军,都将被天下人耻笑。
他放在他头上的手僵住,表情有些错愣,“我以为你会开心。”
萧姜笑了一下,“开心。但不能再不懂事了。”知道原来他也可以为自己放弃那么多,那过往的一切都值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沉郁,“你长大了。”
“是啊,我今天都嫁人了,美吗?”她在高墙上站起来,风把她的发丝吹得飒飒作响,月光照在她大红的喜袍上,金线绣的凤凰流光溢彩。
“美。”
他目光停在她俏丽的脸上,一种复杂的情感漫出。但我宁愿你永远不要长大,永远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小郡主。
“我要回去了,你走吧,我想看着你走。”
肖净看着她明媚的小脸,喉结上下动了动,“你真的愿意吗?不要委屈自己。你不快乐,我无法原谅自己。”
萧姜想笑,但一扯起嘴角,眼泪就从眼角滚落,连忙抬起袖子去擦,“我愿意,他,对我来说也是不同的。”
肖净心刺痛一下,轻轻抱住她,“如此就好,以后不顾遇到什么都不要怕,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好啊,那我可以叫你哥哥吗?我一直想有个哥哥。”
肖净望着她扬起唇,眸中染笑,“当然,我一直都是。”
“那哥哥,再见。”
一声哥哥,斩断一切不该的念想。最好不再见。
……
她含着笑,目送他的身影在月光中一点点消失,转过身,这时才发觉手脚都已经冷冰冰的了。
笑容从她脸上消失,冷的岂止是她的手脚,还有一颗原本如赤子般的心。
摸着墙头往下跳,脚在触地时瞬间软了,猝不及防往前一扑,双膝狠狠磕到地上,好不狼狈。
真没出息,萧姜在心里想,却不料有人把句话说了出来。
“真没出息。”一道声音在头上响起,萧姜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冷俊的脸。
“你来多久了。”她的声音嘶哑,难掩哭腔。
“很久。”
萧姜这才想起来,他离开时说过很快回来。
“我……”萧姜不知道要说什么,自己的新娘差点就和别跑了,不管谁都不会平静。
但李洛阳显然是个例外。
“你失约了。”
萧姜细长的眉毛一挑,“以后不会了。”
他穿着喜袍,目光在她乱了的妆容上停留片刻后缓缓蹲下,伸出手握住她的脚。她出来跑得急,一双白嫩的玉足已经被划了好几道伤口。
本来还不觉得疼,但一入了他温暖的掌心,才觉得如针扎一般。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
李洛阳蹙起眉,放开她的脚,把她打横抱起。
“啊~”萧姜一惊,连忙攀住他的颈项,接着她听见他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萧姜抬头看他,他却只看着前路,便顺势把头埋进他怀中,痴痴地笑出声,“好啊,那以后我们可不能再相爱相杀,只能相亲相爱呀~”
李洛阳僵了一下,脚步却不觉加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