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给予我黑白灰的希望。”
他在眼前空无一物的白中,轻轻落下第一笔黑。
观测室的灯光已熄,只有仪器和电脑屏幕闪烁着微弱的光,为他照亮面前的白。
那握着笔的右手边,放着一副厚重的眼镜。
以及一个纸团。
他左手边的屏幕上,某个示数忽然跳动了一瞬,却终还是回到阈值内。
那片白中,一个人形,逐渐被勾勒而出。
他的双眼中,跳动着无形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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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色盲。
全色盲,而非红绿色盲。
他眼中,只有黑白灰的世界。一切亮丽,似乎注定与他无缘。
但,在这个时代,他是幸运的。
至少与曾经比是如此。
借助那种眼镜,借助它与人脑视觉中枢间的联系,他能看见一切色彩。
他又在面前的白中添上数笔。
在七岁那年,眼镜作为生日礼物,被他得到。
明艳的世界,第一次跃入他的眼眸。
他这才发现,天地间除了黑白灰,竟然还有如此明艳的色彩。
也许是因为他曾看不见颜色的缘故,在他戴上眼镜之后,在他发现世界的美丽之后,他对除却黑白灰外的一切色彩都有着不一般的好感。
这,让他自第一次提起画笔的那刻起,就无法自抑地爱上了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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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那片曾一尘不染的雪白中,,出现了一个孩子。
一个正提着画笔,画下什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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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上,他颇有天赋。
他喜欢表现世界的色彩。
或说,他沉醉于色彩本身。
除了学校必修的美术课以及网络上能找到的一切之外,他从未参与过任何培训。没有什么理论知识,更无章法可循,但只是那种对色彩的表现力,就足以赢得中学美术老师的青睐。
那个提着画笔的男孩,已经跃然纸上。
“考虑过成为美术特长生吗?以你的能力,足以——”
“谢谢。但对我来说,绘画从不是一个可以用来谋生的职业技能。我只是沉醉于把我日常看见的。想到的一切化为色彩融入画中。它就像我的饮食,我的空气,我离不开他,可……可我无法将吃饭呼吸作为职业。”
他平静地说完这些,没有犹豫,只留下一脸惊愕的美术老师。
他选择理科,他希望朝物理方面发展,希望研究低维空间。
也许,这只是因为,画就像是二维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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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画笔下,出现了一个教室。
伴随他手腕的律动,白色的教室逐渐被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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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那个指数又开始了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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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色盲,他从小被其他孩子捉弄。
先拿走他的眼镜,再将他铅笔盒里的黑笔换成其他什么颜色。
甚至于穿马路时,在红灯时让他先走。
对此,他从未在别人面前发怒,只是在不悦时埋头画着。
一切都被他深埋在心底,又通过画笔流露。他画一切自己想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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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
在教室的桌面上,出现了几支笔。
都是灰色,但那些灰,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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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数次被捉弄后,他发现了什么。
对他来说,灰,是介于黑和白之间的所有颜色。
不同量级的黑白结合,将是不同的灰。
在黑白的世界里,原本的每一种颜色,都对应着一个灰度。
他用黑勾勒着白,以此幻化出灰。
那些灰色的笔,只是黑与白的组合罢了。但,那灰色却又如此神奇。
仿佛灰本身,便已成为色彩。
他仍执着于色彩,却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他开始对自己的作品感到不满。就像……在那片绚丽中,缺少了些什么。
那像是一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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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中,又出现了什么。
一个青年人将画满什么的纸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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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研究所之后,他依旧坚持绘画。
别人依旧对他的画刮目相看。
但他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一切。
他从来都是为自己绘画,可如今他失去了自己内心的平静。
笔下的一切色彩,都无法显露他心中想表达的一切。
同时,他参与的项目也举步维艰。
低维的研究从来就不被看好。
在以量子论为最大热门的时代,空间方面除了弦论就再无热门,高维时间和空间倒也有些热度,但到了低维方面,几乎已无人问津,研究经费更是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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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示数跳到了某个可怖的量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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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在那一片黑白中画着。
随着黑与白的交融,在纸上的研究室中,出现了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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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在眼镜摔坏的那天,变得不一样。
他自从获得了眼镜之后,除去睡觉,就再未摘下过。
可,当他失去眼镜,他终于又一次真正以自己的双眼看见面前的世界。
一切色彩,都是虚妄。
当他看遍世间所有色彩,也画尽所有色彩时,他才发现,只有黑白灰,能够囊括万物。
至少,对他来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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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在几个小时前的空白,已经渲染上只属于他的色彩。
由黑白灰三色组成的长卷。
那个示数已经停止了跳动。
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收缩。
从实验设备那里,爆发出强烈的光。
眼前是二维的平面,身后是三维的立体。
那是理论上的二维空间制造机器。
三维的空间,开始朝二维坍缩。
他的眼中,黑白二色正在交融。
他在纸上,轻轻描好最后一笔。
“世界给予我黑白灰的希望。”
他与他最后的画一起,连同整个世界,失去了厚度。
那是他所绘的,最后一幅也是唯一一幅无比震撼的宏伟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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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年后。
一个特殊的罩子,落在了这片宇宙空间内。
终于,它不再继续向四周延伸。
两双眼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东西。
“这片二维空间,有些特殊啊。”
“的确,居然完全是黑白二色。这源头貌似是一个叫地球的行星。而且,你用仪器仔细看,它的中心,中心竟然是一幅画。而整个空间,只有画旁的那个人是彩色的。这……这怎么可能?”
“不清楚,不过,这是我走遍这么多星系所见最美的藏品啊。”
“你真是有幸,搜寻到这黑白灰的完美长卷。那唯一一抹色彩,应该能够算作它的画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