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帮我拿一下药。”
拥有者的声线激活了待机状态的仿生人。
他静静地睁开眼，蓝色的光圈从眼底层层叠叠的浮现，最后变为瞳孔深处的一点光芒。
“好的，我就来。”
顾城的语气温和而清朗，但是毫无感情色彩。
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冷雾弥漫，暖光照亮了他的脸。
顾城拿出药盒，从碗柜上拿了一个玻璃碗，把五颜六色的抗辐射药倒进里面，然后又打开药盒的另一端，倒了两颗维生素进去。做完后，他再度打开冰箱，把药盒放进去，拿出冰人工奶，里面只剩80ml了，他把液体注入玻璃杯里，然后把纸盒丢掉。
“顾城，快一点。我很难受。”
端着盘子，顾城走进卧室，他眼睛里的蓝圈突然扩张了一下，床头灯随即柔和的亮起。
“顾先生，你的药。”他单膝跪下来，把早餐盘端给床上的那个男人。
顾安的声音有些闷，爬起来的时候，身体各处关节都痛得厉害。
他抓起碗里的药吞进嘴里，拿起人工奶，但却没有胃口：“下次不要买这个了。”
“你的钙质流失很快，必须要保证奶制品的摄入。”顾城把被子卷起来。
“我只是老了。”顾安一口气喝掉人工奶，抬起腿踩在顾城移来的拖鞋上，“我今天要出门拿能源块，你去帮我打背包吧。”
顾城站起来，平静地问：“你需要一次体质检查吗？”
“我已经42岁了，”顾安撑着床头柜站起来，“身体每况愈下是正常的。”
顾城眼中的蓝圈闪烁了两下，打开了吊顶灯。
“去吧。”顾安走到盥洗室，把眼膜塞进自己的眼睛里，然后手指在空中轻轻移动，操作着仿生人看不见的界面。
顾城走到武器室，里面都是上一次出城时的旧装备，虽然被擦洗的很干净，但毕竟已经被辐射雨腐蚀过了。他跪下来拿过铅包，把探测器安到侧面，步枪安到包后，在底部藏上一柄黑钢材质的短刀。
然后，他裁定了一下，拿起盒状的降落伞压到包底，带上足够的口粮和食用水。并把过滤器和大功率通讯终端塞到最上层。在城外，如果没有发生意外，那背包就永远都用不上，但如果一旦发生了什么差错，背包就是快速反应人员的救命稻草。
顾安已经穿好了一身黑色的反应服，大腿别着电磁拌索和大口径手枪，他踩了踩战斗靴，把密封槽压紧，一边折着领口的防割喉软片，一边对顾城说：“好了吗？”
“可以了。”顾城把背包拎起来，替他背上。
等顾安转过来的时候，顾城取下了顾安胸前挂着的一枚烟雾弹，然后把自己手里椭圆形光滑的东西替换了上去。
“这是什么？”顾安低下头，碰了碰那个印象模糊的武器。
“震撼弹。”顾城语气平稳地说，“去年3月9日公司得知可能会有零星‘跃者’出没时配发的，保质期到今年的6月19日，如果失效后再去报备，我想你可能会觉得麻烦。”
顾安笑了一下，他抬起头说：“别的3400有你这么聪明吗？”
顾城眼底的蓝圈扩张了一下，他抬起手：“你在流血。”
顾安一怔，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背抹向自己的鼻子，但却被顾城轻轻的拨开手。顾城从胸前扯出一张绢布，堵在顾安的人中位置。
触目惊心的丝丝血迹在白色的手帕上晕开。
顾安垂下眼帘，默默的等顾城移开手巾，用洁白的边轻轻蹭了蹭他鼻下的血痕：“可以了。”
“如果我……”顾安开口，突然顿了顿，“如果我回不来了，你要怎么办呢。”
“根据公司章程，我会被送往焚化炉，分解为塑料肉，再度循环利用，来制造仿生人。”顾城把染血的手帕叠起来，拿在手上，平静的说。
顾安叹了口气：“真不应该和你讨论这个话题。我是说，你想不想去别人家里工作，比如潘诚，他一直希望能有权限买一个居家仿生人。”
顾城眼睛微微睁大，语调平淡：“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居家仿生人的设计理念为“拥有者就是全部”。他们无法拒绝任何要求，无法做出任何判断，甚至禁止想象除拥有者以外的生活，更遑论与3400讨论他失去拥有者之后的归宿。顾安知道自己是浪费时间。
“算了。”顾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摸了摸那颗特别的震撼弹，“刚才我看见广告了，3400的新系统上线了，你自己拿钱去升一下级吧。”
顾城微笑着说：“谢谢你。”
他挥挥手打开门，潘诚在外面等着了，顾安穿过左右敞开的房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顾城把他送到门口，脚尖停在房门移开后，地面露出的一道黑色的凹槽前。
他甚至无法离开这个家。
“一路顺风。”顾城微笑着说。
“嗯。”顾安眼睛动了动，他挥挥手，房门擦着顾城的鼻尖关闭。
潘诚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老顾，你说你怎么想的？”
“什么？”顾安把脖子上挂的钢面罩拿起来，手停在脖颈的位置。
“当初进公司的时候啊。”潘诚拍了拍他身边的战斗仿生人，“每个快速反应人员都有权要求定制一款仿生人。我选了6800这个铁憨憨就够傻的，你看看你，哪有选同性居家仿生人的？就算你弯成个球，至少也知道战斗型的能给你增加生存几率吧？”
顾安默默的横了他一眼，把步枪从身后扯过来，端在手上：“我儿子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和他一样年纪。”他顿了顿，好像为了冲淡这句悲哀的话，笑了笑说，“而且，我的3400比别的要聪明。”
潘诚愣了一下，他看看手边全副武装傻大黑粗的全盔甲6800，又看了看这十几年来一直孤身上前线的顾安：“老顾，你不会得了亲密病吧？”
顾安给了他一拳：“你才得了亲密病呢，你看我像无法社交的样子吗？”
潘诚嘻嘻哈哈的避开了：“可是，症状真的很像啊，对仿生人寄托亲密关系、觉得自己的仿生人是特殊的，并且感觉它拥有人类情感。”
“最后把仿生人当人看，从而无法与正常人类社交。”顾安接过他的话，笑了笑，“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得了亲密病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至少他们的身边还有人……像我这样的，死了之后连3400都要回收。”
潘诚立刻谄媚的贴了过来：“不如你留遗产给我吧，我想要个居家仿生人很久了，男的也行，你知道的。”
“去你妈的。”顾安拿枪托怼了他一下，“你是想要个床伴吧，男的你也不嫌弃？”
“那怎么了，反正3400没有外生殖器，到小黑仔那边装个东西……”潘诚砸了一下掌心，“这不就成了吗。”
顾安摇了摇头：“我才不舍得给你呢，我可刚给他装了新系统。”
潘诚下巴都要掉下来：“老顾，这年头，正经人谁给居家仿生人升级新系统啊？花那么多钱，能出来啥新功能，叠餐巾纸的花样变多一点吗？有这钱不如换个异性7010。”
顾安懒得和他争论，简单粗暴地吐出一个字：“滚。”
两人边聊边走，穿过了灰色的公寓楼，走到楼底，昵称小黑仔的方礁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坐在他那辆多功能地形车上：“潘哥，队长，快上来啊。”
“呦，怎么没带新买的TX3啊？”潘诚有些酸溜溜地说。
“非人型战斗机器不让带进公司公寓的。”方礁因为被过量紫外线照射，脸上长了黑素瘤，此刻已经蔓延到了脖颈，还在顽强的治疗，他一咧嘴，白森森的牙齿就晃的人眼花，“我停在城外边了，让副队替我看着。”
顾安一拉扶手，坐到副驾驶：“别贫了，快到点了。”
潘诚上来之后，他那个6800压的功能车都往下沉了沉，方礁苦着一张脸点燃备用能量块：“潘哥，你这6800该换了吧，现在谁还用全盔甲啊。”
“我操，要你管？队长还用的是居家仿生人呢，不一样强的很？”潘新脸上挂不住，骂道。
“那你能跟队长比么。”方礁嘟囔了一句，开出了公寓区。
顾安心里藏着事，看着一栋栋紧贴着的公寓楼，好像灰色的棺材那样住满了快速反应人员。他们是行走在城外最前线的兵种，在公司里的待遇和死亡率一样高。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那个挂在胸前的震撼弹，眼睛稍微一动，打开了遗嘱界面。
“小黑啊，”潘诚往前坐了坐，“你有没有什么性价比特别高的非人型机器推荐啊？”
“没有。”方礁老老实实地说，“从你每次任务回来的花天酒地水准来看，你肯定是买不起的。队长倒是可以考虑考虑，队长？”
“嗯。”顾安回过神来，他笑了笑，“我都超过了快反的平均牺牲寿命了，还买什么啊。”
方礁坚持说：“TX系列很强的，听说加载了公司买来的新系统，交火算法能打六颗星，武装外壳全部黑钢打造，还带全反应盾牌。最最牛逼的是，TX3以上在机腹有一个座位，可以人工操作，大大提高了生存几率。”
顾安一句道破天机：“能源块消耗很快吧？”
方礁尴尬的笑了笑：“可以买不纯的嘛。”
顾安叹了口气，听着功能车底传来的杂音：“以后少用，有辐射，还容易爆炸。咱们工资又不是不高，省下来买点好东西，比一味的追求拉风的新系列好多了。”
“哎，老顾你不懂，TX多酷啊。”潘诚搓了搓手，“等我攒点钱，我也整个TX，到时候咱们队就不用做运输护送任务了，可以去开拓区瞧瞧。”
“得了吧，那TX可不够用。”方礁哈哈大笑，城门已近在眼前了。
顾安远远的就看到方礁的TX3和副队的OP9，两个大块头比起来，TX果然要拉风许多。
TX3是八足蜘蛛的形态，带轮的八脚牢牢的撑住地面。腹部微微鼓起，伸出重机枪的散热管，那里有可供拉开的扶手，方礁所说的机舱一定就在那里。TX3的圆形上部左右两侧有两挺轻机枪，一颗灵活转动的复眼携带五种可视模块。
顾安猜想它的动力炉应该在尾部，但却没看到全反应盾牌。
黑色的外壳，露出银边的八腿，确实威风凛凛，很有现代感。
OP9是老型号了，带有那个时期傻大黑粗的特色，两面半反应盾牌像大螯那样竖在两侧，辅助支撑的四条腿不带轮子，这也让它的机动性下降不少。半包裹鸡蛋壳状的上部坐着副队，他脊椎插着命令电缆，正在双手握着武器杆。
OP9的反应炉在底部，顾安总觉得那样安全一些。
粗黑的炮管直直的指向天空，等副队把机舱合上后，它就会朝向正面。炮管口径的视觉震撼往往让人忽略它四周轻机枪的枪口。散热管被完全包裹在机器内，一旦过热，里面的驾驶员就只能忍着。顾安试过一次，他的后背现在还有中度烫伤的疤痕。
“王荣。”顾安叫了他一声。
“老顾，白苍晴那小子呢？”王荣预热着机身，OP9重重的踏着步子转过来。
“他没来吗？”顾安左右看看，又低头看了看表，“快到点了，他又要扣钱了。”
方礁拉开机舱，坐了进去，舒服的扭了扭：“妈呀，这可太舒服了，不愧是伊甸园公司出产的，我靠，拉杆好轻，队长你快来拉拉，这人机交互做的太好了。”
“别炫耀了，快动起来瞧瞧！”潘新嫉妒的嗷了一嗓子。
方礁嘿嘿笑了，按了一下升舱键，舱位关闭，顶上的那颗电子眼也动了动：“视野是270度全息的，伊甸园牛逼！”
TX3八条蛛腿猛然向下一叉，不可思议的动了起来，地面凹凸不平，但它动起来时却雷霆万钧，好像无视了所有阻碍，顺滑的漂移、急弯、闪跳，把潘诚看的差点流出口水，他急忙道：“试试伊甸园的自走炮系统，快快。”
“TX系列做的太好了。”王荣看着如履平地的八足蜘蛛灵巧的在空中翻了个身，淡淡的说。
顾安走向自己的越野车，拍了拍车身两侧狰狞的重火力：“咱们也不能老是走炮火洗地的路线，总要有这么一台灵巧型的来对付‘跃者’而不是人类。”
“听说伊甸园公司又要出1990了，咱们公司估计又要大出血。”王荣松开操纵杆，看着TX3在他面前腾挪闪避，八腿像八根闪烁的银色刀锋，拉出长长的残影。他感慨地说：“伊甸园的系统做的越来越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基地也能升级，让我们见见Adam。”
“那可贵了去了。”顾安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又来晚了！”
白苍晴远远的叫了起来，他戴着眼镜，从方形的后勤车里探出头来：“没扣钱吧？”
“费伦公司特殊反应部队，运输区193队队长顾安。”他一看到白苍晴，立刻对手表说。
“声纹确认，掌纹确认，欢迎您，顾队长。”
“193小队全体到齐，申请打开侧门，开始运输任务。”
“收到，打开侧门。”
顾安朝小队的几个人招呼了一声，跳上自己的越野：“任务目标，五吨高纯度能源块，任务地点，4号反应炉，小组成员到齐：王荣、潘诚、方礁、白苍晴。”
“确认。”
手表发出的女声婉转而冰冷。
“祝一路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