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者在荒野上奔跑着,两条粗壮修长的后腿将草皮掀开,贴地飞驰的身影像是一道白色闪电,一道道赤色弹链飞舞着打在它周身,溅起的土壤几乎碎成了黑雾。
“潘诚,别浪费弹药,把你的6800放出来,穿好防护服。”
任何人类对于猛冲过来的大型动物,内心都会升腾起莫可名状的巨大恐怖。
这是上亿年前烙印在基因中,作为被猎食者的自觉。
但顾安却能迎着这片掠食者的洪流,平静如常。
王荣再次打开机瞄,炮筒喷射出长长的火舌,弹药携着巨大的冲击波,把大地掀起一阵震动。跃者一左一右避开了炮火的轰炸,但是却避不过在它们变向路上的重机枪子弹,嘶鸣着翻滚在地上,巨大动能和犹有余力的惯性摔的它筋断骨折,黄色汁液四下飞溅。
扫射解决了两头跃者,顾安默默抬起手,让枪管稍微冷却:“小白!”
“明白!”白苍晴蹲在运输车上方,潘诚的6800站在他背后保护,他也戴着钢铁面罩,但那上面却插着连接线,把手中操纵杆的信息流呈现在眼前。
运输车外,突然涌出了五十多名运输仿生人。
它们眼睛里的蓝圈已经变红,把黑色的瞳孔都染成猩红的狂热,它们迈开有力的双腿,面无表情的向跃者发动了自杀式的冲锋。在荒野中,仿生人朝四面八方涌去,在他们不到10的AI操控下,视觉信号捕捉到了跃者,旋即张开双臂,向跃者扑去。
运输仿生人,本就是造价低廉的塑料炸弹。
跃者长嘶一声,从它们的头顶一跃而过,甚至有些直接咬住了仿生人的身体,将它远远的抛开。就在这短暂阻挡的一瞬,白苍晴咬咬牙,狠狠按下了屏幕上的“自爆”按键。
电磁信号迅速的抵达每一个仿生人的中枢控制AI,让它们眼中炽光大盛,然后整个身体如吹气球般膨胀而起,体内的气囊作为压力极大的燃料被点火装置瞬间引爆。
一连串绵延的烟花,绕车队四周形成了一圈死亡之网。
就在它们爆炸而发出巨响的同时,顾安的双手瞬间落在操纵杆上,拉起枪口,冲天开火。
TX3腹部的重机枪也呈仰角抛射,潘诚怒吼着扣动操纵杆上的板机,三人一瞬间的火力在高空织成密密匝匝的弹网,在微妙的角度配合下,把凌空跳起,躲避爆炸的跃者打的吱吱嘶鸣,泼洒着大量的辐射血摔落在地上。
“爽!”潘诚至少扫下来了三四只,跃者像下饺子一样往大地坠落。
顾安轻轻笑了一下:“布电磁地雷……”
他话还没有说完,眼前荡起的爆炸烟尘中,突然伸出来一只白色如蛆般粗长的触手,狠狠的抽在他越野车的车头。顾安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越野车像个纸糊的风筝那样,直接被高高抛起,在王荣他们震骇的目光中,翻滚着四散大量的零件,崩碎解体。
“老顾!”
“队长!!”
王荣撕心裂肺的怒吼和白苍晴的悲鸣,一瞬间响彻了战场。
顾安在半空中恢复了知觉。
他伴随着纷纷扬扬的部件,直直的向下坠落。
那种感觉,好像折翼的飞鸟,突然失去了风那样安静。
他的钢铁面罩已经碎了,露出一双属于人类的黑色眼睛,瞳孔缩小到针芒大小。
在从几十米高的空中自由落体前的短暂滞空时间里,顾安做了两件事。
他伸出右手,一把扯断脖颈后的连接线,那几根不仅能控制方向,还能在冲撞时让驾驶员保持清醒的电缆,爆出蓝盈盈的电磁火花,被他抛开。
第二件事,他左手摸到背包肩带上的绳索,狠狠向下一拉。
铅包的底部发出”撕拉”一声,裂开一道口子,然后便被白色的降落伞疯狂填满,伴随着风帆张开时哗啦啦的响动,顾安的身体在天旋地转中猛的向下一坠,被伞面陡然的张开拉在半空,斜飞出去。
“草……”潘诚的火力被震惊的停滞了两秒,盯着那个飘飞的白色降落伞,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王荣的尖叫把他唤回现实:“我操,是猛犸!”
烟尘如同一道土黄色的纱帘,被蛮不讲理的暴力掀开,以横冲直撞的姿态发出爆吼的,是快速反应部队见所未见,甚至闻所未闻的生物。
“队长……”方礁忍不住呻吟,“……救命啊。”
顾安好像有一瞬间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伞绳狠狠的勒进胸腹,让他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
鲜血滴落下去,顾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那一击本垒打抽出了小队的安全区,现在他的脚下,是将大腿折叠在身后,张开撕裂般的巨吻,兴奋的嘶嘶叫的跃者。
他从被抛飞到打开降落伞,不过经历了数秒,但顾安天生的战斗本能已经救了他两次。
现在,盯着越来越近的阔嘴,顾安即将要救自己第三次。
降落伞被打包在铅包的底部,所以他此刻能保持头下脚上的姿势,顾安以绝对的冷静扯过大腿外侧的电磁拌索,挥动手臂,将那把空气都击穿出塑料味的电光绳结,抛向第一个跳起的跃者。
蓝色的电弧仿佛拥有千臂的独眼巨人,两端的重物把它砸的皮开肉绽,然后蓦然收紧,捆扎在它的身体上,在巨大电压的爆闪中,那头可怜的跃者胸口出现了一大片烤熟后的焦痕,像一块石头那样一头扎下。
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生命收割者,在第二波想要尝鲜的跃者起跳后,顾安拔出背包下的黑钢阔刃,插进自己的身体与伞绳之间,他几乎能感觉到刀刃拧转时贴在肌肤上的凉意。
他把刀狠狠一转,伞绳崩断,他也从跃者扑击的的间隙,险险穿过。
在这几秒之间,他的决断,他的预判,只要出了一点差错,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还好顾安很少出错。
他抛出绳索为自己争取了几秒的下落,而第二轮的扑击清空了他脚下的地面,顾安切断伞绳的时候距离大地只有十几米高了,他就地两个翻滚,卸去冲力,然后才有余暇张开嘴,喷出一股雾状的鲜血。
他来不及分辨这是伤,还是病,抬起手取下那唯一,也是救命的一颗震撼弹,狠狠拉开弹栓,往上一抛。
一道无形的震感,以震撼弹为球心,涟漪状扩散。
震撼弹爆开的巨大脉冲信号干扰了跃者对人体电磁波的判断,它们迷茫的抬起头,陷入了盲而聋的僵直状态,伸出吸血管似的舌头,蛇信般吞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顾安感觉自己的口鼻耳都在往外流血,他尽管仍在奔跑着,但血却止不住的往外流。他开始感觉眼前的世界正在剧烈震颤,那是昏迷的先兆。
说到底,哪怕他在战斗中有再高的天赋和胆识,也不过是个人类罢了。
他得了重病,命不久矣,现在还能跑的起来,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但顾安想要更多……他不止想救自己。
顾安拔出腰间的兴奋剂,狠狠的扎进自己的肌肉,在血肉应激收缩的刹那,他感觉眼前快要分崩离析的世界渐渐重叠,然后交织为清晰的图像。
一头白色的“猛犸”正在安全区肆虐。
白苍晴的无人机正在一发接一发的打在它身上,爆炸产生的巨坑喷射出大量的黄色汁液,好像在空中飘落的一场酸雨。它有着蛇形的象鼻,和TX3、OP9加起来差不多高,四足着地,可以像猩猩那样奔跑,身体如跃者一般光滑呈半透明态,几乎能看到里面涌动的冷辐射血。
它的头部是长条状的,只有在象鼻扬起时,才能看到如同血腥微笑般弧形的嘴巴,里面细密的牙齿蠕动着,好像长满了獠牙的红色山洞。
“王荣冲它嘴巴打!小白引它把鼻子抬起来!”顾安怒吼着,冲进布满Z22的安全区。
大功率通讯终端把他的怒吼转变为电信号,滋啦啦的传入小队成员的面罩里,方礁感动的差点哭出来:“队长你他妈太牛逼了!救命啊!”
白苍晴一声不吭,调来一架Z22,顾安一跃跳到上面,带履带的小玩意可比他自己跑快多了:“TX2和潘诚别管猛犸了,跃者都他妈的跳进来了,小白给我备用载具!”
“明白!”白苍晴一心多用,手指快速的在屏幕上滑动。
顾安听到了引擎声,但是更多的,是来自于身后跃者的嘶鸣。
“阴魂不散。”他低声说,拿下大腿上的手枪,转过头,向跃者丢了一颗手榴弹。
就在它侧跳避开的时候,顾安一枪打断了它伸在外面的长舌,后坐力让他手腕扬起,旋即压下,冲着翻滚不休的跃者嘴巴里又补了两发:“还是近了好打。”
“队长载具来了!”白苍晴喊道。
顾安回头,一辆组装越野正在被AI控制着开来,他无奈的看到两边不再是重机枪,而是换成了轻机枪:“操,这还怎么打?备用载具也太敷衍了。”
抱怨归抱怨,顾安踩着Z22一跃,载具检测到了他的跳起,一个漂移把驾驶座对准了顾安。如果能顺利对接,顾安很容易就能摆脱身后的跃者。但就在这时,他突然眼前一黑,绷紧的身体直接失去了控制,跃起的动作顿时变形,随即重重的撞在载具侧面,肘部折断成不正常的角度,整个人翻倒在载具下。
越野紧急刹车,溅起的土壤拍打在顾安身上,他突然抽搐了两下,吐出一口黑血。
“队长!”白苍晴惊恐的尖叫刺入顾安的耳膜。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顾安会突然发生失误。
“噗!”顾安往地上吐了一口混着血水的泥,用仅剩的一只手,撑起了身子。
他感觉自己身体各处都骨裂了,血水止不住的从喉头往外涌,顾安挣扎着爬出来,看到跃者的血嘴,在他眼中无限的放大。
这一刻,顾安心里非常平静,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快速发作的辐射病好像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眼睛里只映照着越来越近的獠牙,和跃者饥饿蠕动着的咽喉。
顾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它咬下的瞬间翻过来,跃者一口咬住了他的气管,而那里有防割喉的软垫,让它的獠牙微微一顿,争取了一秒时间。
在这一秒中,顾安抬起右手,将枪口指向跃者的天灵盖,重重的扣下扳机。
“砰!”
带着硝烟味的子弹穿透了它头部的中枢神经网络,下巴上的肌肉瞬间紊乱,乱跳的猩红长舌插不进顾安的血管,在他的脸上胡乱刺戳。
顾安强忍着胸腹间的钝痛,一脚踢开还没有死去,但已经失去了威胁的跃者,感受到它冰冷的辐射血溅在眼睛里、皮肤上,好像阴冷的毒蛇,流进他的领口。顾安感觉被洒到的地方传来微微的刺痛,那是皮肤在快速病变,顾安知道自己保不住右眼了,不过没关系,他本来辐射病就已经到第四期了,再来点辐射血简直是毛毛雨。
他扶着驾驶座,弯曲的膝盖一点一点的支起他的身体。
跃者不会等他恢复,一只撞在他踢出去的那只身上,另一只张开大嘴,甩着涎水已经扑至。
顾安毫不犹豫的抡起已经断掉的左臂,一拳插进它蠕动的喉咙深处,绞肉机般的牙齿撕咬着他的手臂,顾安险些痛晕过去,但他已经把载具上的连接线拽出,用力插进外接孔里,不管血液如何飙飞四溅,用这种方式强行保持清醒。
顾安猛然一扯,他的血骨在跃者上下咬合中撕裂开来,他猛然一摆头,载具轰然发动,带着花纹的轮胎毫不犹豫的将这头大快朵颐的跃者卷入车底,碾压成一滩黄汁。
“队长,队长!”白苍晴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顾安的耳朵。
他笑了一下,用空出来的右手擦干净蒙蔽了双眼的血和黄液,顾安的左臂已经齐根而断,鲜血呈一道线状哗啦啦往下流,他脸色惨白,却还带着从容的温和:“不要紧。”
“猛犸倒了!”潘诚嘶吼到破音。
顾安单手操纵着轻机枪,把潘诚车后挂着的一头跃者打落,虚弱的用气声说:“别管、猛犸了,跃者、老王,先顶一下。”
他说完这句话,载具已经开进了运输车和TX3组成的安全区,在白苍晴操纵着医疗Z22冲过来之前,他单手再度给自己了一针兴奋剂:“小白帮我缝合,小黑!”
“队长你放心好了!”TX3无疑是正面对抗跃者的战场最强,这种强是基于TX3灵活机动,杀伤力大的针对性上,全面的压制了跃者,但却不是方礁的操纵水准有多么高超,事实上他除了补漏,几乎把大量的工作都交给了AI。
白苍晴冲过来,Z22已经把顾安手臂的血止住了,他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队长……”
顾安坐在驾驶座上,现在只有插着连接线才能不昏过去,他对白苍晴虚弱的笑了笑:“给我阻断剂,我现在还不能晕过去。两边的求救信号发了吗?”
白苍晴上来给他打了一针,嘴唇颤抖着说:“发了。”
顾安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勉强展颜一笑:“那也没事,我们自己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