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是多久之后。
模糊了荒狼悠远的嚎叫声，模糊了夜风拂面的触感，模糊了他慢慢起伏的胸口跳动……疲惫，饥饿，寒冷一样一样追逐着这个俯身拥抱动作所带来的酸痛纷至沓来，逼得自己不能去观察，思量，动作。
“笃笃笃……”寂寥的夜空里回荡起一阵仓促的马蹄声，惊醒相同进入昏睡状态的楚萱。
“将军……将军……”那些在风中有些破碎的呼唤声开始慢慢清晰逼近。
有救了！楚萱激动地半抱起怀里不省人事的玉飞，惊喜地朝周围打量。
“将军……”
马蹄声和呼唤声已清晰可辨，甚至于就在自己的周身。意识到这一点，楚萱随即振奋起精神，回应道：“将军在这里！将军在这里！将军在这里！”
唤出的声音竟然连自己都有些迷惘，这般高亢与响亮甚至脱离了自己既定的情绪，仿佛看到了希望，仿佛要用力抓住某样东西，跟殿下和柳轩祺很像！
对，活下去，让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活下去！七年前的杀戮自己没有办法阻止，那此刻开始，自己便要努力去保护每一个活在自己周围的人！即使有些人不用她保护一样可以活得下去！不想再见到遍地的尸体，不想再看到他们痛楚的神色，这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将军，有救了！毫不掩饰的欣喜面色在星空下衬得妖艳异常，用力地朝自己大步迈来的士兵挥动着纤细的手臂，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活下去的意念在血液里沸腾。
“楚……萱……”怀里的人微动了一下，虚弱地逸出这句话。
“将军，有救了！”楚萱再次抱住怀里半昏半睡的玉飞，兴奋道。
“傻……丫头……”艰难抬手摩挲过她姣好的面靥，再次重重滑落，在没有见得到的地方，那张刚毅的面庞一直露着一个宠溺而温柔的微笑，对一名女子才有的宠溺与温柔。
“将军……将军……”
在月光下迅速胯下马背，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奔来的正是楚离，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知道了他必定焦虑，在尸体遍野的荒漠上踉踉跄跄，好几次险些摔倒。只是那个男人，也曾这样奔走在楚地的尸体遍野的街头。
“怎么样！”半跪在地上，有些喘的语气透着焦虑，楚离一把搂过横倒在楚萱怀里的将军。
“流了好多血，一直昏睡。”楚萱擦擦额头，跟着焦虑道。
“好，知道了，我们回去。”用力抱起玉飞，走出半步，越发现再迈出有些困难，扭头来看，只见将军的手何时已死死攥住楚萱的衣袖。
“这……”
楚离犹豫不决地看向楚萱，却见她反握住那是大手，朝他微一点头：“这样方便吗？”
楚离默然颔首，继续往前走去，有好几次欲要开口，却只能任由着嘴巴在夜色中空张。
“楚离……”
悦耳的声音轻轻划过寂寥穿来，楚离身子微一僵，又继续前行。
“哦。”低沉的嗓音应和着，楚离慢慢放下脚步，让后面走得有些吃力的女子跟上。
艰难跨过一具尸体，楚萱继续道：“你有很多话对我讲，对么？”
楚离吃力地搂了搂怀里的人，默然点头。
“楚离也是楚国人，对吗？”楚萱再次握紧那支冰凉的大手，又醒悟道：“奥，不对，现在应该是楚地。”怔怔望他，一脸单纯地改口道：“楚离也是楚地人，对吗？”
被这样刻意为之的语言刺痛了一下，楚离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却有懊恼地扭头来：“公主……我……”
“楚离，我不是公主哦……”楚萱举起手在嘴边轻轻划了一下，然后调皮一笑，“我叫楚萱，与你一样，都是晋国的子民，拥有一个勇猛机智的镇北大将军，拥有一个勤政爱民的太子殿下，还有很多很多值得珍惜的人……”说完，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宽慰地笑着。
“公主……”这个笑容也一样出现在曾经的国母脸上，令人莫名的安心。
“楚离也和我一样都不想破坏现今的太平，对吗？”感觉握在掌心那只大手有些温度，楚萱自然地在手上加了几分力道。
“公主……谢谢……”楚离激动地哽咽住。
楚离，楚国赫赫威名的御林军统领，深得楚王信任，为人醇厚忠义，明辨是非，不畏强权，是难得良才忠臣。而就是这样的忠义之士在楚国破亡之时悄无声息地转投晋国大营，让楚地一群臣子百思不得其解，而随之而来波涛般汹涌的骂名更是让他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什么忠臣良将，什么侠肝义胆，什么精忠护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保护着楚国皇族的臣子就是将楚国送上亡国之路的罪魁祸首！这个处心积虑的叛国之贼就是蒙蔽了楚王养得一头凶残嗜血的狼……
不记得被骂得有多难听，只当是过眼烟云，却无法不在乎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楚国主人也会相同深信了那些有无的流言飞语与恶意毁谤，因为天下人皆可误会楚离为小人奸臣，唯有她们皇族不能，这将会使自己坚守的这么多年的忠诚变得分文不值。
而她，这位明就见过他一面的小主子，面带着宽仁的善良轻易划开了他心中的结。甚至于她不需要要他过多的解释，过多的表示，只要按照自己既定的轨迹生活下去便可……而那不是责备，而是谅解与宽恕，这些只有一位国母才能做到的——而她，真得是她的女儿！
真得，是她的女儿！他们的楚萱公主！但是她原本的生活不该过得更好一点么！
“楚离，好像一个亡国公主只有心怀仇恨的生活，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人，对么？”那口气明明有几分寂寥。
“不是，公主。”楚离摇头，眼眸里闪着复杂的怜惜之色。
“是么，楚离在安慰我呢……”夜风轻轻吹拂着那张姣好的容颜，悬浮起一束长发。
“公主，如若皇上不叫臣投降，臣一定会誓死抵抗。”楚离若有似无道。
“楚离……又犯错了，我不是公主……”她静静仰望星空，微笑接道，“父皇原来投降了，和母后真有默契……”
“公主。”
“嗯？”
“您和皇后娘娘好像。”
“楚离，你说，母后会是怎样一名女子？”
“是臣见过的最聪慧最漂亮的女子。”
……
漠西北的夜风一阵阵吹来，却掀不起任何寒冷，头顶的星空澄净如洗，照亮了三人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