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座深宫高墙,只记得耳边的呼啸声静静伴自己入眠,然后,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楚地四月,杨柳婆娑,艳阳高照,花絮纷飞,春风拂面;百花竟放,芳香沁鼻,晓岸深处,悦耳琴声,温雅悲怆,离愁满蓄。
一曲《凤求凰》,却弹得出如此忧伤,抚琴人一定用尽了所有的心伤与思念。循着琴声,随长堤一路狂奔而去,记忆唤人归,好像等了好久好久的人,他站在记忆乃至宿命的尽头,呼唤自己,找寻自己,拼了命,发了疯,入了魔……行至繁花烂漫处,一张绝世丽容赫然入目,盈着温柔浅笑望来,干净而纤长的手指从琴案缓缓伸展向自己:楚萱,今生,我找到你了……
今生,我找到你了……不知为何,听得这句话,竟然如此想哭,那张容颜虽然还有些陌生,但是哪怕只望一眼,都认得出他给自己的刻骨熟悉!
今生,我找到你了……突然蹲坐在原地放声大哭,如一个受了欺侮的小娃儿面对可信赖的人,发泄般地痛哭,仿若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受得百般委屈,万般苦难……再见时,终于将这些痛人的杂念焚化成对他深深的依恋!
“她哭了……”灼痛的思念中,有个悦耳女音顺着记忆流入自己脑海。
“她,太苦了……”沉重的男音叹息回道,沉重得令人窒息。
“陈益,这回是福是祸……”开始分辨出这个声音的熟悉,与记忆开始对比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愿这一次,我们都不会错。”叹息声更重,沉重得能碾压着所有人的心。
“这该死的一切!”那个女音骤然尖锐,飘着巨大的悲恸:“陈益,你告诉我,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柳轩祺和龙霄,是不是要她死,才肯罢休……”
“玉儿,这样会吵醒她!”声色里带着浅浅地责备。
然后,有一只手轻拍自己的额头,带着抚慰的温度摩挲着。
再躲避也有要睁开眼去看的时候,对么……疲惫撑开眼皮,望见许久不见的太子妃正满目惊喜地望着自己,一手握着陈益的背弯,不敢置信地摇着:“陈益,快看,她醒了!”那张姣好的面容因见她的激动而霏微成一朵红晕,衬得格外妍丽。
“娘娘……”酒窝盈笑,淡淡看她,双眸澄澈如洗。
“呀,你真的醒了!”说完,玉婉婷双手按住她的面靥来回打量一阵,才兴高采烈道:“真的醒了,气色还不错!对了,先前龙霄说你中了毒,好了么……对了,对了,你坠下崖,有没有伤到哪里……奥,还有,我舅舅说你在他营帐里呆过一阵,漠北气候无常,你还好吧……对了,你被掳进鲁国皇宫,柳轩祺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还有……”
还有……还有到哽咽喉咙,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抹泪:原来,当认真细数起她的经历后,才发现这些遭遇对她都是招招致命!但是,这个聪慧的孩子,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令人心痛的坚强……
“娘娘,您别哭……”楚萱微一皱眉,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慢慢替她揩擦着泪水,抚慰般浅笑:“我很好。我中了毒,被柳轩祺解掉了;我坠下崖,被玉飞将军救活了;漠北无常,被楚离救走了;进了皇宫……”进了皇宫……话语僵冻在空气里不能自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钳制着自己无法呼吸!
“好了,回来就好!”揽过她单薄的肩,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几人重新开始!”说完,玉婉婷像想到什么,蛮横地拉过一直站在身边沉默不语的陈益,猛笑道:“你看,连这个老顽童都成了我的丈夫,还有什么困难能到你们!”
“将军!”惊讶失声,回望他们,玉婉婷,满脸幸福盈笑,双眸里盈着初为人妻的喜悦与万般柔情,轻易将曾经的太子妃与此时的将军夫人区分了开来。陈益,虽一脸不满望着玉婉婷,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看自己几下,面庞里却是已经没有的稳重,豁达,与释然。
是啊,爱情,经过千辛万苦,理当能得到最美的结果……可是,为何这种幸福迟迟不能眷顾自己!明明也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泪,怎么偏只能留到下一世相爱!
“怎么……”陈益换上平时一惯戏谑的表情,环胸抱臂道:“从太子妃娘娘变成你的干娘,有些不乐意?”
“没……没……没有……”楚萱连连笨拙摆手,解释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高兴还来不及呢……”
玉婉婷应和般按住她苍白双颊,眸光来回扫略一阵,不满道:“这哪叫高兴,简直比哭还难看,陈益,你说呢?”
余光斜睨向陈益,只见他做相同点头状:“确实很难看。”
“对了,龙霄去哪了?”玉婉婷不满质问道。
“与玉飞商议些御敌大事……呆会便过来。”说完,若有所思看向楚萱。
如想象中一样,她的脸色瞬间更加惨淡下去,如水秋眸里盈着焦虑,眸光在空气里闪烁找不到归处,那是很纯然的担心,虽然还不知道她到底担心的是龙霄,还是柳轩祺!
“话说回来,舅舅跟龙霄可难得合拍。”若是以前,他们两个人相处而能和气谈下去超过半柱香已经是谢天谢地了,现在竟然令人跌目到以两个人合计商议而没有擦出一点火药味,无怪她会惊讶。
“让两个人和好就是找到两个人的相同之处,不是么?”陈益了然一笑,摇头又点头,神色里的复杂,到最后终败落成无尽的无奈。
楚萱浑身狠狠打个战栗,茫然一片的目光终于蜕变成冷冽的坚定,苍白的面容因她内中涌动的想法正迅速绽放开一朵妖媚的花。
她,变了,目光里的睿智如记忆里那个女人一样的威仪,融在骨子里高贵与聪慧不是怎样的经历所能覆盖的,她,经历过一场属于她的涅槃重生!今日回来的小丫头,不是玉诗,而是楚萱,是鲁国的皇后!不,应该不是回来,而是掠来!
陈益嘴角微勾起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淡淡看向一旁忙活的玉婉婷,兴致缺缺道:“玉儿,我们回家吧。”他,将抛弃任何人,无论龙霄,或者柳轩祺!这个世道,自己已经折腾太久了!不想再如七年前只剩遗憾,所以要牢牢抓住眼前这名为自己付出了所有的女子的!恐怕,这世间,除了她玉婉婷,已没有人会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玉婉婷点点头,又不舍地摩挲一下楚萱,柔声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而此时,门外响起一阵琐碎的脚步声,紧接传来一个洪亮的宣读声:“太子殿下,玉飞将军到——”
呵,真准时,两人一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