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残局,当天晚上,江琉躺在床上,听与她一帘之隔的孟允说他过去的事。
孟允并没有习惯一次说这么多话,因此说话的声音很慢,断断续续,但江琉总会耐心等他。
孟允的家乡是个小村子,在云泽极北与琥戎交界的地方。他的父母早些年就得病死了,他吃百家饭长大——村头刀子嘴的王寡妇每日总会送他一碗稠粥,村中性情怪异的成哑巴烙了饼总爱丢几个在他家院子,还有隔壁开私塾的陈夫子,会在给其他孩子上课的时候教他读书写字,还有许多做人的道理。
村子天气很冷,人心却是暖的。
村子里每户人家都对孟允有恩,因此他六岁生辰时,开武馆的梁师傅向他发出去学艺的邀请,哪怕知道那是梁师傅想让他有热饭吃有新衣穿找出来的由头,他也没有拒绝。他想练武,长大后去从军,不求什么军功在身,只求有他在一日,村子的安定就保一日。
孟允跟其他六个孩子一起练武、学习、玩耍,梁师傅总夸他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但他的伙伴都知道,他只是最勤奋的那一个。孟允每日强身健体,月下习武,只是想有朝一日去往边疆戍守,还村里人一个恩罢了。
就这样过了两年,伙伴与他正在宿房睡得正香,梁师傅突然打开门闯进来,一脸凝重地让他们钻入屋顶的夹层。
是盗匪闯进来了。
孟允护住几个小的,透过木板上的缝隙往下望看,只觉得混乱一片。他看见梁师傅提着刀向一个站在黑影里的人扑过去,却被那人的手下围攻,一刀一刀被砍得血肉模糊,却牙齿紧咬怎么都不愿意吐露在武馆学艺的孩子在哪里。
他看见王寡妇成哑巴和陈夫子等人伤痕累累一个一个被提到人前问话,他们明明都知道武馆有夹层,却怎么都不愿意开口,因为那些孩子,是村子未来的希望。
于是所有人,所有有恩于孟允的人,皆被斩于刀下,被斩于孟允的眼前。
孟允想过要冲下去拼命,但他望了望身边亲眼看见父母身死而万念俱灰的孩子,还是忍耐了下来。
但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孩子们无力反抗,被装上马车。孟允想逃,但他舍不下这些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
他终于看见一直缩在黑影中的那个人了,那是个面露刻薄的中年人,他身边站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年,眼中隐隐划过不忍,却什么都没说。正是罗老虎与申屠彦。
盗匪搜刮了每一户人家,临走时罗老虎回头望了望这个村落,吩咐手下说:“别暴露了身份,一把火烧了干净。”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从此孟允再没有了家乡。
他们被塞在马车里被带到不知什么地方,那里有许多面露凄苦、跟他们有同样遭遇的孩子。孩子们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暗杀手段训练,一旦做不好,罗老虎就非打即骂,伤了以后也不会有人给药来医。当最后一个伙伴的手从他手里滑落之时,孟允心中愤怒与恨意同起,从此再不主动与人说话,学进十分,只表现出五分,幻想有朝一日将暗杀手段用到罗老虎身上。
到头来,他连恩人守护到最后的希望都没保住。
孟允与胡杨同车来的江城。
胡杨是从琥戎来的,天赋很强,组织里的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给了他单独的房间和练武场。孟允不屑,只要是没任务的夜里,他总会拗一段竹枝在空地温习当年梁师傅教给他的剑技,却被胡杨发现了。胡杨并没有告发他,而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与他斗剑。
与胡杨斗剑,总能让孟允找到自身剑技的不足之处,两人的关系在你来我往的剑击中渐渐好起来。胡杨带孟允去专属的练武场,指点他射箭剑术搏击,偶尔还会牵一匹马来让他骑。
他隐匿之术越发精进,那日藏在罗老虎的议事厅门口,屋内竟无一人发现。孟允得知组织的后台竟是邻国皇储云巡,大为震惊,知道自己孤掌难鸣,这才故意滚落江琉床榻,有了后面的一番事情。
孟允对江琉说:“此事我利用你,万分抱歉。”
江琉不搭话茬:“你那个朋友,这次不在丰城的名单上。”
孟允知道此事,其实他已许久不见胡杨:“听说他被调回琥戎了。”
“哦。”江琉顿了顿,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琥戎太子府,云巡抚猫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给猫顺毛:“罗老虎那个废物,枉我十年布线,一手好牌被打得稀烂。”
他掀了掀眼皮:“死了没有啊?”
“哦,死的时候只有琉璃公主在场,我知道了。”
“待日后孤去云泽,亲自会一会这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