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你这小孩儿怎么又来了啊!别赖在门口,别人要看病呢!”
“听得懂吗?啊?”
大中午的,太阳还在头顶高高挂着,这会儿秋老虎还没过去,街市上鲜少有行人,同仁堂药坊里只余下俩门房,还有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人儿。看那娇俏温良的小脸明明是个女娃,却青色短褂,利索地跟个男孩儿一样。
话说,云开来到人间已经三年零八个月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凡人的习性,到了夏日整个人都散漫起来,在她合上眼皮的那会儿还在想着,这凡间的太阳怎么这么招人困呢?
不过她也没睡多长时间,就被门童林旺那个大嗓门个闹醒了。
云开脑袋还木木的,想过去瞧一眼稀奇,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才走几步,又被突然冲过来的像野猫野狗的小东西撞了回去。
“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哎哎哎,小屁孩儿你干啥呢,别捣乱哈,一边玩去!”林旺紧跟着进来了,一张大嘴又开始嚷嚷,云开鼓膜顿时嗡嗡响。
凡人也太麻烦了,小病小痛不断,动不动就哪儿不对劲,云开叹气,心里这样想着。
那小孩儿在地上滚了一圈,险些站不起来,这时云开才看清楚,是个八九岁的小和尚,只是那身衣服太过破旧,活像个乞儿。
小和尚不甘示弱地大声说:“我没有捣乱,我要抓药!我要去救我师父!”
“怎么回事?”云开有些奇怪,药坊不就是抓药的地方吗?林旺拦人干嘛?
小和尚一被问到,嘴角一撇,就要哭出来了,抓住云开的袖子不放,“女施主,你一定有颗菩萨心肠,求求你了,救救我师父吧!”
林旺插着手又想说点什么,被云开抢先一步说话:“怎么救?你师父怎么了?”
“他……我师父,他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他说他要死了……我不想让他死。呜呜……”
云开不知道怎么才能止住小孩儿的哭泣,只好无措地看向林旺。林旺一时讪讪的,说:“又不是我们见死不救,上次你去采药了,吴大夫坐诊时,看了这小孩儿的药方子,那药方子上每一种药都是闻所未闻的,吴大夫以为小孩开玩笑,还给他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呢。”
小和尚哭得一抽一抽的,还极力辩驳:“那张方子可宝贵了呢,才不是乱写的,那可是包治百病的千金方!”
“得,这小孩傻不拉几的,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活像云开你了。”林旺翻了个白眼,又冲小和尚说:“小孩儿,你要是真想救你师父,就赶快给他请个大夫看看,这么热,也没大夫来坐诊,你还是去医馆吧。”
话音刚落,小和尚一抹眼泪,就跑了出去。
林旺舒了口气:“终于清净了。”
云开的心却提着,她看着小和尚跑的方向,说了句:“我去看看。”便追了上去。
只听见林旺嚷着:“你个半吊子,跟着去干嘛?唉!等会儿有人抓药怎么办?”
可惜云开跑远了,没听见。
云开跟在小和尚身后,却见他直直地跑到了一座小庙里,小庙清寒,前门口檐壁上已经张了蛛网,庭院里却扫得干净。
小和尚迈着小短腿,跑前跑后地找东西,没有注意到云开的到来。终于他在香灰案里摸出了几个铜钱,一点少得可怜的碎银子,用手擦了擦汗,却忘了还有香灰,弄得一张小脸蛋脏得像花猫似的,还傻兮兮的笑。
又跑到偏房去,看了一眼躺着的老人,“师父,你等着,我去给你请大夫。”
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进来了。
“女施主,你怎么来了?我还有去给师父请大夫……”说着就要走。
“等会儿!我还懂点儿医术,不麻烦的话,让我先看看吧。”
小和尚打量了眼云开,觉得她看着不比她大多少,并不是很相信她,只道:“你想看就看吧,但是我得去请大夫了。”就连忙跑开了。
云开转身,轻轻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一股厚重的沉静感扑面而来。光线昏暗的禅房里,比室外要凉快许多,让人觉得自己想快要闷死在湖底的水鸟把头伸出水面透了好大一口气。
竹编席上平躺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僧,他的表情是一种带着痛苦的平静,很奇怪,云开能够感觉到他的生命像抽丝一样在流逝。
他的枯瘦的手里有张破旧地像废纸的一张信笺纸,云开伸了手过去,那手却恰好躲开了,云开抬头发现老僧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吃力地抬着眼皮看她。
“唉,老人家,你醒了?我给你把把脉吧,我是吴大夫的徒弟。”
老僧没有说话,只是阖上了眼,算是默许了。
云开把他的手肘翻了个面,试探地扳了一下他攥紧那纸的手指,没费多少劲,就抽走了那纸,摊平了正要放在床头,却被几个熟悉的字眼给吸引了。
于是她拿起来,惊讶地出了声:“羡耳一两,蓬莱晨醒枝……这怎么会……”
这都是九天上仙之界的稀罕物啊!这可都是人间闻所未闻的东西啊!
“方……方子。”枯哑如破铜锣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什么?”
“那方子,是,长生,方。上仙,请你……”请你千万保密。
“你把话说完啊!”云开一听“长生”二字,整个人都激灵起来。
“方子,给您。请你庇佑我,我的孩子,我的徒儿……”他吃力地想要吐清每一个字,声音却微乎其微,说话间,两行浊泪延着他瘦黄的脸颊流下了。
凡人对生的渴望,可能就是来自人世放不下的人和事,这就成了他们的执念。
云开觉得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这时无比强烈。鬼使神差,她说:“想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