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319600000015

第15章 :该散场的故事

“陈辞安,我只想问你,那个孩子,是谁的?”赫林低声问。

辞安盯住他,许久,他听到自己说:“那是我的孩子,她姓陈。”

“辞安?”苏尘吃惊地叫出声。

赫林慢慢地退到后面,靠住墙,满脸都是苍白的颜色。

“孩子在哪里?”辞安几乎要冲上前去,被苏尘拉住。

“她早就被我掐死,拿去喂狗了。”赫林仍是不动声色。

“赫林,我不信,你不会这么做,你不是这样残忍的人。”

“那你说我是怎样的人?”赫林直视辞安,表情凶狠,“陈辞安,你以为你了解我,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把你当朋友。你是个怪物,你巴不得你身边的人都跟你一样变成怪物。”

“不管怎样,不管你跟我之间有什么仇恨,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你放过她。”

赫林并不理睬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赫林,你不要伤害孩子,你说的任何事情,我都会答应你。”

“好。”他看着辞安,笑,“你想要孩子,可以。”他转身走到里面的房间,不一会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刀,扔在辞安面前。

“陈辞安,你现在砍下一只手,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孩子我还给你。”

“这不可能。”苏尘大喊道,“赫林,你简直是个疯子。”

“我没有逼他,他完全可以现在离开。”赫林看着辞安。

辞安默默地看着那把布满锈迹的刀,抬头看了一眼赫林,然后走了过去。

苏尘挡在他面前,满脸是泪,“辞安,你不要听他的。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辞安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弯下身,捡起那把刀。

“你不能这样,辞安。”她回过头去看赫林,“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对不对?”

赫林看着辞安拿起那把刀,身体微微地发颤,这个人,好像是从他冗长又苦闷的记忆里走出去的一样。他坐在漫天暗淡的星光下,满脸是伤,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那是他们的初遇。

辞安拿起刀,往上扬起,他闭上眼睛,用力砍了下去。

赫林突然推开他,刀尖偏向了一边,挨着胳膊擦了过去,鲜血顿时从那道伤口里冒出来。

赫林看着辞安,喘着粗气,浑身仍颤抖不已。辞安站在那里,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刀,有些恍神。

“孩子在陈向明那里,他在原来的据点,你们最好快一点赶过去。”

辞安走出去,又转回来,问:“赫林,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待到凌晨的,是你吧?”

赫林低下头,低声说:“你还不快滚开,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辞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被这漫天的雪遮掩,发不出光亮。辞安走在这熟悉的巷弄里,看到黑夜的临近,在记忆里轮回往复,一再重演。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时光,都在这里被耗尽。在这里,他第一次碰到赫林,一模一样的黑夜,那个少年,他站在那群人的后面,看着他们莫名的愤怒,却是满脸的无措。所有的人都离开,他又折回来,慢慢地走到他身边,靠近他坐下来,轻声问他,你还好吗?

他突然发现,无论是他,夏延,还是赫林。他们三人,一开始就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像是身处在黑暗的洞穴里,任凭前方再多照耀,亦无可脱逃。

苏尘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

她看到辞安在拐角处突然停下来。“怎么了,辞安?”苏尘跟上去。

“过了这个拐角,就是了。孩子在那里。”

“那我们现在赶快进去啊。”

“你只能到这里,苏尘。”

“为什么?”苏尘抬头,看着一脸沉静的辞安。

“这是我的事情,我必须独自去解决,我不能连累你。无论发生什么,所有的后果,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你在说什么,辞安。我……”

辞安打断她,“苏尘,谢谢你。你做的一切,我都没有办法偿还。”

“你不需要偿还。”苏尘只觉眼前蒙了一层雾气,鼻腔内一阵酸楚。“这一切,我都心甘情愿。”

辞安把外套脱下来,轻轻地披在苏尘的身上,然后往里走。

“辞安。”苏尘叫住他,“你要小心。”

“我知道。”辞安答应。

“我想看看那个孩子,辞安,你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辞安回过头来,看着苏尘,眼睛漆黑明亮。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走了进去。

门虚掩着,辞安沿着走廊进去,并无人响应。辞安一间一间地找过去,却发现,整个屋子竟然都空无一人。

他走到最里面的房间,电视机开着,声音嘈杂。辞安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半点孩子的迹象,他来来回回地踱步,重新开始一遍又一遍寻找每个房间,他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几乎要停掉一般。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从屋内冲出来。陈向明站在门口,头发蓬乱,满面颓色,惊异地看着他。孩子,被他用一只手抡着,大声地哭喊着。

辞安看着那个孩子,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她好像长大了一点,她在陈向明的手里不停地扭动着,似乎竭尽全力地在哭泣。

“你在这儿干什么?”陈向明笑了两声,冷冷地看着辞安。“我们很久没见了吧。”

辞安顿觉浑身发冷,他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说:“你把孩子给我。”

“你的?”陈向明一手抓住孩子的肩膀,拎到眼前,看了看她。“怎么跟你一点都不像?哈哈。”

“够了。”辞安强忍愤怒,“你不要动她,她只是个孩子。”

陈向明突然说:“你唬我,我对着她一天了,这个孩子,是赫林那家伙的吧?眉眼都跟他一模一样。”

辞安看着他,仿佛呆住一般,不语。

陈向明大笑,仿佛得到了证实一般。“赫林那条狗成了精便忘了主人,还对我使唤来使唤去。我满肚子的火正没处泄,我就先灭了这个小崽子。”

说着,便两眼发狠地抡起孩子的胳膊,孩子的哭泣一直都没有停止。

“你住手!”辞安大喊。

陈向明双手举起那个孩子,眼看就要摔下来。

辞安抓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果刀,用力地捅在了他的身上。

孩子差一点被摔下来,辞安从陈向明垂落的手中接过她,弯下身,双手抱起她,满头都是淋漓的汗。

刀子掉在地上,陈向明捂住腹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辞安。他倚着墙,慢慢地站起来,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汩汩地涌出来,空气里顿时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他朝着辞安走过去,一把推倒辞安面前的桌子。辞安抱着孩子,粗重地喘着气,好像要窒息一般,一步一步地退到墙角,停住,再没有路。

陈向明一把抓住辞安的领子,按住他的头就往窗户上砸,玻璃瞬间四处碎裂。

辞安瘫倒在墙角,失重一般,满脸都是被碎片划伤的血痕。他仍紧紧抱着孩子,好像那是他的生命之核,若再失去她,他知道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辞安听到这样清晰的安静,仿佛是黑夜一般,渗透在房间的每一处。只听得到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和陈向明大声地换气的声音。孩子在辞安的怀抱里,停止了哭泣,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辞安,不断地伸出手去触摸他下巴上滴下的血,嘴里发出咿呀的词语。

他听到这所有细微的声响,都变成一丝丝的线,勒住他的脖子,让他透不过气。陈向明在他的瞳孔里面越来越大,融成充溢的血红色。陈向明抡起一把椅子,对着辞安的头猛砸下去。

辞安用整个身子护住孩子,完全来不及躲闪。那个孩子,好像知晓一般,抱住辞安的脖子,紧紧的。

他看到陈向明,就那么倒了下去。苏尘双手反握着那把刚刚掉落在地上的刀,站在他身后,面上颜色尽失。她拿着刀,大叫着,拼命地朝陈向明身上捅着,不断有鲜红的血液飞溅到她的脸上,衣服上。她好像失魂一般,根本无法停下来。

“苏尘,苏尘!”辞安大叫着她的名字,“他已经死了。”

苏尘停下来,满是血渍的刀从手中脱落,她用已被染红的手捂住嘴巴,身体颤抖得几乎无法站立。

“辞安,”她看着辞安,“你快走,带着孩子离开。人是我杀的。”

“苏尘,你跟我一起走。”辞安抱住孩子,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快走!”苏尘重新拿起刀,对着自己的喉咙,“你快走,不然我马上捅下去。”

“苏尘……”

“你走,我求你,你快走。”苏尘满脸是泪,几乎是吼出来。

辞安看着苏尘,他听到自己牙齿发出碰撞的声响,只觉浑身滚烫,如同灼烧。

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一串糖葫芦,我可以分给你一半。

你是谁。

苏尘,这是我的名字。你要记住,不要忘记。

苏尘看着辞安离开,一动不动,好像要把他钉在眼睛里。他好像突然地变成那个十多岁的孩子,蹲在法庭的外面,抬起头看着她,毫无防备地笑了。

她低下头,仿佛是对自己说:“陈辞安,我要你这一生都记得我。”

陈辞安在车站,听闻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所有的人都在形容着惨状,暗自叹息。那场火异常的凶猛,接连烧空了两座房屋,整整一个小时,没有人走出来。

火车缓缓往前开,巨大的车头灯打出耀眼的光,照得前方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辞安紧抱着孩子,她在他怀中,已经沉沉地睡熟。他看着窗外,这座城镇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他只能望到它的轮廓,在漫天的大雪之中,透着隐隐的青色。好像是这漫长而苦涩的年华,从记忆的表层缓缓渗出,一晃神,便被覆盖在脚底。

他知道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他所拥有的,已经都拥有了。而失去的,却永远都无法计量。他终于彻底地,被这时光分离出去,回首不得。

整条巷子,好像都被灌满了风,在耳边擦出声响,积雪都被卷得飞散起来。

已是凌晨,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好像连天上所有的星,都无声地隐没,只剩下这来来回回的风,呼啸着蔓延在每一条街道,穿城而过。

赫林从酒馆出来,慢慢走着,双脚都浸在已经融化的雪里。黏黏腻腻,却连一点知觉也无。他一直低着头,双眼蒙眬,脸颊如同灼烧一般。

那种热,好像是从脚底升上来,穿过冰冷的胃,直冲进脑部,让人疼痛。他靠着墙壁,蹲下来,呕吐不止。

恍惚中,他听到那些脚步声,伴着积雪被挤压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踏在耳膜上一般,直到他面前,停住。

他稍稍抬起头,仿佛看到辞安,在视线里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消失。他扶着墙角,几乎站不住。

好像是多年以前,他在黑暗的街角,看到他时那样。十七岁的辞安,在漫天的星光下,回过头来,目光如这星点一般闪耀。满脸是伤,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看着他,好像可以完全信任他一般。

他站起来,扶住面前人的肩膀,突然落下泪来。

“辞安,你一直太过耀眼,像太阳一样,所有的人都活在你的阴影里面。可是你知道吗?辞安,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怨恨过你。”

那人转过头,对旁边隐藏的人示意,一时之间,刚刚还隐在巷口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他喝醉了,应该是一个人来的。”他对后面的人说着。

那人一把抓起赫林的头发,往后拉着。

“呵,你果真在这儿,你们都过来看,看这条丧家狗,你原来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气样儿呢?”

“辞安。”赫林仰着头,仍在说着,“你知道吗?我最近一直在做梦,每天晚上。我总是梦到你,我,还有延,我们三个人,在某个地方。有阳光,很暖和。我们就这么面对着彼此,笑着,好像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丢掉。辞安,如果让我选择,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够从头来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哈,这家伙疯了,说什么胡话呢?”那个男人抓起旁边人手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都倒在赫林的头上。

赫林半闭着眼睛,酒醒了一半,但浑身仍然酸软无力。这些年来,他结怨无数,想也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呵,看来这家伙醉得连他妈都不认得了……”那人话未落音,赫林张口便啐了他一脸,然后大声地笑起来,停止不住。

他就那么笑了,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明天。所有的记忆都在这最后一场雪里被洗净,再也不会被重新翻阅。他记得那些被月光照亮的夜晚,那些面容忧伤的少年,那些转瞬即逝的欢乐,在他被打乱的短暂青春里,曾如何的闪耀。

他倚在墙上,眼泪都笑了出来,流了满脸。他甚至不去看,那些慢慢围过来的人。

那人抹掉脸上的唾沫,上前一把抓住赫林的头,猛地撞在了墙上。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闷响,好像是发自于某种裂开的坚硬果实。有什么,在那一瞬间,停止了。他们从来没听过那种撞击的声音,每个人的心里都微微颤了一下。

然后他们很快地散去。

在赫林倒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最后的一道光芒,倏地一声,在他眼前掠过。好像是少年眼中纯白的影子,伴着那些伤口和记忆,在那个他所不能抵达的世界里,轻轻散落。

他就带着那样满足的笑,倒在那片雪地上。所有的白都在眼前变成炽热的红,所有的雪都好像飘落在这世界的尽头,不竭如泣。

有一种孤寂是没有声音的。

它像一个无以诉说的秘密一样,隐藏在落下的水滴里,潮湿的雾气中,松动的泥土里,你看得到的最后一缕光芒中。

眼睛睁开,不要闭上。在这种蔓延着的孤寂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往后退。它在你的血液里流动,毫无知觉,不动声色。它像皮肤一样干燥,通透。你无法抚摸它,它消失于你所不了解的历史里。你只能保持那样的姿势,手臂张开,仰头,喊叫,停止。

却唯独不能看见。

于是你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一开始就不能看见。你所深信不疑的那些,并不是全部都真实。你以为你记得过去的样子,那些纵横交错的笔直道路,蓄满雨水的水洼,琥珀色的眼睛,像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提醒。

可是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你再也回忆不起来那些细微的事件,好像是一场临时过境的雨,过于绵长。可是天晴了,那些遗留的痕迹都被冲洗干净,你忘记了它的一切。

这是不能向任何人说的事情,你只能淹没于心。你甚至不知道,它何时会出现,何时会消失。如同是没有来由的梦,在某一个未能察觉的瞬间出现,然后带走你的某段缺失的记忆。

你只能忘记它,好像忘记梦一样。

人们都会逐渐忘掉这些事情,记忆不能被更改,只能被舍弃。它从那些摇摇晃晃的风里走出去,穿过那些狭长昏黄的小巷,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那个时候,也许你正准备醒来,指腹覆盖在你的眼睛上,一切都还未来得及。

那是属于未知的事情,汗水一样覆盖在皮肤上,将秘密轻轻裹起。好像是一座潮湿茂密的森林,那些丢失的孤寂以一种游戏的姿态隐匿在这里,在植物的尖梢处如同露珠一般地闪闪发亮,等待着被寻找,或是遗忘。

而有一天,你终会像一个孩子一样,顺流直上,沿着那些早已枯竭的源头,进入这片无人的沉睡森林,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干枯枝叶。

然后,发现它,找到它。

重新记起它。

陈思妍直到八岁的时候,还是念不出自己的名字。

她发不出“ɑn”的音节,每次念到“妍”这个字的时候,她总会异常费力地咬着舌尖,满脸通红,好像做错了事情一般。

思妍眉目像极了少年时的夏延,行为神态却又与赫林如出一辙,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全然不懂隐藏。

即便是在老师的眼里,她也是个奇怪的孩子。她会在上课的时候大声地唱起歌来,被老师训斥也是一脸的笑,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和路边的猫对视。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许多小小的心事,在成人日复一日的训导之下开始学会循规蹈矩。可是她,仍如同初生一般,全然不懂应当遵循的规则。

她也并不是好学的孩子,上学以来,辞安从来未见过她写家庭作业,或是把老师批改的考卷带回家。辞安对她也是宠溺,从不去强求她。只是看着她一天一天健康安和地成长起来,辞安便觉得宽慰。

老师来家访,看到一脸淡然的辞安,怒气也消了大半。一再提醒辞安要注意孩子的教育问题,思妍的思维方式有点不正常。这种年纪的孩子,如果不及时加以指导的话,以后可能会被耽误。

辞安一直不出声,只是不断地给老师添茶,顺着老师的语气不时点头微笑。

老师临走似有留恋,旁敲侧击地询问辞安是否单身,又忙不迭地解释说这个年纪的男人带小孩很辛苦云云,辞安仍是笑着送客。

每个人的心脏,都只有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满了,就再也容不下了。

尽管如此,年幼的思妍还是有许多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摆设几年都不会更换,为什么过节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去走亲串友,为什么父亲经常会在讲话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然后看着她,深深地叹息。好像是面对着另一个人,不可提及,却又如影随形。

她是有点怕父亲的,即使父亲从未责罚过她,父亲不常与她交谈,只是会一直在她身边,几乎不离开半步。而她与同学争斗,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这些事情她也从不同父亲去讲。她也从来不会像同龄的孩子一般去询问父母那些恼人的问题。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孩子是从哪儿来的。所有的十万个为什么,她都习惯独自消化,仿佛是天生的能力。

赫林的母亲来找过辞安几次,她与王明伦过得并不如意。王明伦果然不是有定性的人,只是她已习惯忍气吞声,不过,她已给他生出一对儿女,容易恐慌的女人总要依靠一些事物来维持心中的安全感,例如孩子或者金钱,这与母性无关。

她并无意于要回思妍,只是她每次看着思妍,都会忍不住落泪,然后又笑。

她说:“这孩子,跟赫林多像。”她从不在思妍面前提及夏延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禁忌。一说出口,她便会丧失一些无可代替的东西,尽管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问辞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个男人,带着这样大的孩子,总归不是容易的事情。”

辞安说:“我准备带思妍回延的家乡。现在的孩子,太容易被新鲜的事物所吸引,乡村更适合孩子的成长,这些质朴的自然和人情,正是我想让思妍接触的。”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思妍已经从里屋走出来,乖乖坐在她旁边。

他们都不再言语。

年幼的思妍要独自承担这些古怪的大人所带来的困扰,大部分的时候,她还要担任安慰的角色。她也许并不懂得他们的言语所表示的含义,但她却懂得那些眼泪。

有几次,辞安看见她,对着窗外,聚精会神,好像在倾听一般。“思妍,你在做什么?”

思妍回过头,对着辞安做出“嘘”的表情。

辞安在她身边坐下来,轻声问她:“你在做什么呢?”

思妍认真地说:“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

辞安愣住,又问她,“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好像就站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很好听。”

辞安抚摸着思妍的头发,胸中一阵翻涌。

他再也没看过这些人,无论是善文,或是延。那是曾经他一回首一抬头便会看到的人,那么真实地存在过。他在一个时光的拐角处弄丢了他们。然后,他便无意识地遗弃了他们,遗弃了那段记忆。

辞安轻轻抱住她,看向窗外。已是秋天,光线透过落地的窗子缓缓地透进来,梧桐树的叶子落了满地。

辞安带着思妍出门,天气微寒,一路上,辞安都拉着思妍的手,不时地低下头来看她,好像害怕她随时会消失一样。

在一处建筑前,辞安停下来,他把思妍轻轻地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挨着她坐了下来。“思妍,你知道我们今天来做什么吗?”

“是要见一个人吗?”思妍仰起头,问辞安。

辞安抚摸着她的头,对她笑了笑。

“那个人,是我以前见过的吗?”思妍又问。

辞安摇摇头,“你没有见过,但你一定认识他。”

思妍稚嫩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她皱着眉头,说:“你说我没有见过他,那我为什么会认识他呢?”

“因为……”辞安看着孩子圆睁的眼睛,顿了一下,“他是思妍的父亲。”

“你是说赫林吗?”思妍问。

辞安愣住,“思妍,你为什么会这么猜呢?”

“因为每一次过节,或者我生日的时候,你总会说起这个名字。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辞安莞尔,并不回答。他把思妍从椅子上抱下来,拉着她,走进了疗养院的大门。

护士指引着他们走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便离开了。

这一路上,思妍都格外安静,疗养院的走廊里摆满了绿色的植物,还未来得及凋谢。午后的阳光淡淡地洒在上面,鲜翠得几乎要溢出来。

辞安推开门,堆积在门口的光勾着影子的边倾涌了进去。只一瞬,原本昏暗的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他看到赫林,蹲坐在角落里,穿着蓝白色的过大病服,低着头,头发蓬乱纠结。好像被这突入的光所惊扰,抱住脸,孩子一般惊恐地往后缩。

辞安慢慢地走过去,到他身边,俯下身来。他捂住脸,身子缩成一团,浑身不停地发抖,额头上那道深深的伤疤清晰可见。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他。

辞安轻轻地扶着他的肩,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一张嘴,却如同失语一般,半天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赫林。我是辞安,你还记得我吗?”许久,他终于问道。

赫林从指缝里偷偷地看他,回想,对他来说,已是太难的事。

辞安还要说什么,却看见赫林突然把手放下来,盯住他身后,看得出神。

辞安回过头,思妍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赫林。柔和的阳光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好像蒙上了一层光影一般。

思妍朝着赫林走过来,没有一丝惧怕,光线在她身后铺成了一团摇摇晃晃的道路。她朝着赫林走过来,脸上是未经世事的纯真,眼睛漆黑明亮。好像是许多年前,那个盛夏的午后,蝉鸣风凉,夏延朝着赫林一步步走过去,而他推着破旧的单车,站在巷子口,默默地看着她。那是记忆的最初,什么都还未发生。那么短的距离,却有那么长的凝视,好像一生,都不会用尽。

赫林颤抖地伸出手,轻轻触着思妍的脸,又看着旁边的辞安,明明是笑,眼泪却掉下来。

所有的时光,都好像重叠在了一起。不曾消退,不曾改变。像是那些总是弥漫着薄雾的街道和巷弄,那些穿越了黑暗的笑声和脚步。

还有那些,被遗忘了的孤独。

只是那些曾经有过的光芒,如同飞鸟一般。在茫然无尽的时光里轻轻摇曳,直至淤成少年眼中,哀而不伤的渍。

而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在岁月里永久被封存了起来。等待着某一个时刻,某一个人,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再次将它打开。

那是我们所有的,暗之年华。

同类推荐
  • 木槿花西月锦绣4

    木槿花西月锦绣4

    重伤的木槿醒来后,看到了令她更头疼的宋明磊……宋明磊为了永远地把木槿留在身边,为她整了一双紫眼睛,并且逼她服用日渐痴呆的秋光散。木槿被一个神秘的少年僧人兰生所救,在回西安的途中遇到幽冥教的追杀,从明风卿口中第一次得知那诡异的三十二字真言,正是这真言引起四大家族仇杀。好在被离家出走的撒鲁尔(非珏)所救,可惜那时木槿眼睛中了石灰,没有认出非珏,可怜的非珏虽然记忆大部分恢复了,却从没有见过木槿的真实面目,也没有认出木槿,等到木槿再睁开眼时,非珏已走远了,木槿感叹两人终是此生无缘……
  • 青樱馆甜心咒

    青樱馆甜心咒

    可爱宅女奈美智竟然跟设计天才少爷原沐彬一起继承了学院附近的超级豪华别墅——青樱馆!冷面大少爷和喜欢蕾丝的少女在别墅里上演怎样的世纪大战?乌黑的山洞里怎么会有惊天一吻,原沐彬不是怕黑吗?还有大少爷跟少女青梅竹马的欧阳绰羽对决是怎么回事?更让人吃惊的是,豪华别墅里神秘的诅咒竟然说彼此得不到真爱?看两人如何破解诅咒,如何打造新别墅,新生活!
  • 酥,时光记

    酥,时光记

    《酥时光记》是新概念最人气小说。零度体验超酷小说,迷惘激情深度释放,超越期待的新概念经典文章。新概念,让无数青春酷的写下激情的经典。十年角力,群雄逐鹿,破天亮剑。
  • 吸血鬼之吻·亲吻棺木

    吸血鬼之吻·亲吻棺木

    十六岁的瑞文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周围也是一群普通人,她唯有以独特的哥特风格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她还有一个小秘密,就是梦想着与英俊的吸血鬼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神秘的新邻居亚历山大具备了瑞文想象中吸血鬼的一切特征——风度翩翩、神秘、忧郁,他就是瑞文等待的那个人吗?亚历山大突然消失,瑞文不顾一切踏上了寻找亚历山大的危险旅程,然而亚历山大的宿敌贾格尔紧随其后,阴险地注视着瑞文……
  • 愿我的世界总有你二分之一

    愿我的世界总有你二分之一

    草根学生英雄、正能量平民偶像——苑子文、苑子豪兄弟于2012年分别以674分和683分成绩考入北京大学,被称作是“北大最帅双胞胎”。在本书中,双胞胎兄弟俩与广大读者分享他们跌宕起伏、生动有趣、笑泪兼具的成长励志故事和高考奋斗经验,兄弟二人用轻松而亲切的方式真实展示了当代优等生的校园生活,参与电视节目录制的幕后花絮,以及少见的双胞胎家庭中发生的不为人知的温馨故事。
热门推荐
  • 总裁我们隐婚吧

    总裁我们隐婚吧

    “浩浩,你想让云云做你妈妈吗?”“她是我的女朋友!”(宝宝文)五岁的陆子浩为自己找了一个妈妈,当苏湘云这个普通的小职员遇到了超级腹黑执拗的陆景轩,加上无敌可爱的小包子陆子浩,她的人生将会因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在不知不觉中揭开!“给我准备一套别墅!”“总裁,我们公司没有宿舍这个福利啊!”「书友群群号140742890」
  • 快穿女配你有毒

    快穿女配你有毒

    她,掌轮回,定生死,无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自尽于眼前,悲愤之下阴差阳错误入轮回。灭世霸主:乖一点,皇位给你坐!柔弱贵公子:娇娇,有鬼,难受。残疾病娇:留下来,不许跑出去。
  • 麾下十三帝

    麾下十三帝

    学徒,灵兵,灵斗,灵士,灵师,灵将,灵王,大灵王,灵皇,灵宗,灵太宗,灵尊,灵帝,虚古灵尊,远古灵圣,初古灵神,战神
  • 玉剑小传

    玉剑小传

    一块看起来普通的玉饰,竟然是下至凡人上至仙王都为之动容的至宝。然而就这样一块至宝,居然让一位普通少年得到。让他开启了一扇不一样的世界。
  • 喵小乖逆袭上位

    喵小乖逆袭上位

    “喵喵,喵~”一团白色的小萌物“啾”一下飞了出去…..小萌物日常捣乱将月老的红线揉吧成了“毛线团”,月老一气之下赏了它“如来神脚”,下凡历劫!(眼不见为净)“糟老头子,小气鬼。”小猫咪舔着小爪子,愤愤不平。“啾啪。”初来人间,先碰个瓷,为了生活,就要放下脸。起初:“喵喵,喵。”(我饿了,我要吃饭)“闭嘴!”男人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喵,喵喵喵。”(臭男人,我要吃饭)“再叫扔你下去。”然后:“喵喵喵,喵。”“乖,自己玩。”“喵喵,喵喵。”(一起睡一起睡)“好。”最后:“老师凶我,不喜欢她。”“换。”“我要吃很多很多很多鸡腿????。”“买。”什么面瘫脸,什么有洁癖,什么不与异性相处,只不过,是没有遇见对的那个TA罢了。喜欢的不一定在一起,相爱的不一定能走到最后,但相爱又合适的有什么理由不白头呢?
  • 每一场梦都是心底一抹伤

    每一场梦都是心底一抹伤

    梦,几乎人人都经历过。有的梦,是人最深处的秘密;有的梦,是前世遗留的执念;有的梦,是今世放不下的心结;有的梦,是预知的未来……梦醒了,恍惚间,遗忘了……“你的承诺如梦一场,我却为这场梦苦守千年。”“假如你真的爱我,为什么要用谎言离开我。”“一开始就是错的……在我编织谎言里,我爱上了你。也注定着,谎言一破碎,你我就此错过……”
  • 白痴相公大傻妻

    白痴相公大傻妻

    穿越而来,在四胞胎姐姐四重压迫下,她决定做一个最独具一格的苏家第五女。于是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她将天下女人都想嫁的好好郎君、天下男人作为榜样当朝三皇子拐到了妓院脱去三皇子的锦衣华服,换上女儿家的轻纱,京城最大妓院的花魁从此诞生了。而她,也终于成为了天怒人怨的苏家第五女。可是竟然还有人上门提亲。
  • 霸道总裁0g

    霸道总裁0g

    :女主叶多多在一场车祸中意外去世,一个凭借自己努力在军校毕业的女孩叶然,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不幸牺牲而重生在了女主叶多多身上,三年后才苏醒的“叶多多”从此性情大变从一个温婉贤淑的大小姐变成一个神经大条的女汉子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爱她又帅又多金的冰山老公。以前并肩作战的战友舒言还得叫自己一声嫂子,简直不要太好啊!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风起时又见江湖

    风起时又见江湖

    江湖飘摇,仗剑在手便能快意恩仇。庙堂动荡,权利更迭恰如过眼云烟。江湖是人,人是江湖。一切尽在风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