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将银辉铺满了整个军营。
周养浩和廖有利两人绕着军营缓步而行。
不时有值班巡逻的龙骑停下来冲两人行礼,两人也都和善的冲他们点头。
周养浩不语,廖有利也没有催促,默默的跟在他的身侧。
“我们进入龙骑,这是第几个年头了?”周养浩问道。
廖有利默默算了算,道:“你我同龄,十八岁进来,今年四十,整整二十二个年了。”
“二十二年了啊,真快。”周养浩感慨一声,道,“当年从临渊城出来的,就只剩我们两人了吧。”
廖有利也有些感慨,“差不多了吧,死的死,退役的退役。当年临渊城一起走出来的弟兄,还能在龙骑待到现在的,不多了。”
见周养浩难得露出神伤的表情,廖有利又宽慰道:“知足吧,我们这已经算是不错了。能从一个外城贱民一路走到现在的,整个龙骑恐怕也不会超过十人。”
说道这里,廖有利又苦笑道:“其实若不是你一直帮村着我,我就算不死,恐怕也早退役了。现在大概是回到临渊城,过着平淡的日子。不过应该是在内城,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周养浩摇摇头,道:“外城人可不是贱民,他们只是这个时代的牺牲者。”
廖有利叹口气道:“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改变他们是贱民的事实。否则以你的本事,又怎么才混到一个千总?”
周养浩沉默不语,好半天才笑道:“不过你最后居然能突破四级炼气士,这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你可别嘲笑我了。”廖有利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应该是四级中阶炼气士了吧。若是捉对厮杀,就算是总兵大人,我看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周养浩一愣,道:“你居然有份洞察力。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总兵大人何等人物,我是万不可能相提并论的。”
“得了吧,这里就我们两人。”廖有利有些不甘道,“若非你出身不够,恐怕早已经是总兵了。可现在还跟我这样的人同一级别,真是……”
说道此处,廖有利停住了话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周养浩,“你今晚果然不对。”
“怎么不对?”
“若是平时,我如果这么说,你早让我禁声了。”
周养浩驻足,抬头,看着温柔的月色,轻声道:“因为我现在真有一个爬上去的机会。”
廖有利吓了一跳,往四周看了看,低声道:“什么情况?”
对于周养浩,廖有利自问没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他。
他虽然外城出生,但却一身傲骨,年轻时更是有着匡扶济世的理想。只不过经历这么多年社会毒打,虽不说完全没了心志,但也被磨得差不多了。这从他执掌明悦城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便可看出一二。
若是周养浩年轻时候,明悦城现在不说是闹翻了天,但也绝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平淡无奇。当然,退一步说,若不是周养浩安分了这么多年,明悦城的千总也轮不到他这个当年龙骑卫的刺头来做。
当然,廖有利对周养浩这样的转变却深感欣慰,毕竟一个外城人能混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光宗耀祖了,何必再去搞那些有的没的。
但周养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廖有利心里有些发颤。
周养浩道:“我曾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哪有太大的区别,若是外城人有内城那样的条件,也不比那些贵族子弟差。年轻那会,抱着一定要打破阶级的这份信念,投身龙骑,可越往上走,越发现自己的天真。阶级这个概念,根本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打破的。
“当年的热血早就凉了下来,这次明悦城的城主争夺战,哪怕我早就知道常春生是抱着跟我当年同样的念头,我甚更多的还暗笑过他的天真,不曾对他暗中施以援手。
“现在的我,时时刻刻表现出一副以帝国为荣,一切为了帝国的态度,其实也不过是失去了曾今的理想,准备当一辈子咸鱼所展现出来的虚假的一面罢了。”
“当一条咸鱼有什么不好。”廖有利劝道,“在一座城,我们就是土皇帝,要什么有什么,多少人羡慕不得。”
“是啊,今天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养浩道。
“所以,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养浩沉默一会儿,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外城少年吗?”
廖有利皱了皱眉,道:“就是你刚刚跟总兵大人提到过的人?”
“恩。”周养浩点点头,“他今天给我支了一招。”
廖有利故作不屑道:“一个外城贱民,能有什么好招。我说老周,你可别意气用事。当然,你如果还真的可以往上爬,我是真为你高兴,但你可别昏了头,听信谗言。”
“是不是谗言,我自己能判断。我是真的觉得他的方式可行。”周养浩坚持道。
廖有利倒有了几分兴趣,“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周养浩犹豫一下,道:“我还真不好跟你说。我今天本来想跟总兵大人说这件事的,但听闻二皇子过几天会来,我想直接向他回报。”
廖有利眉头拧成了一块,一把抓住周养浩的肩膀,沉声道:“老周,别怪我没提醒你,越级上报可是官场大忌。你若真的这么作了,是利是弊,真的就说不清了。”
“我当然知道。”周养浩道,“可说句不敬的话,不管总兵大人如何看好我,我能从他身上获得的好处都极其有限。但二皇子不一样,帝国人都知道,他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若能入他的法眼,我兴许还能捡起当年的志向。”
廖有利本来就愁眉苦脸的神色又更加愁苦了几分,道:“老周,我看你就是缺个贴己的人。这样,等这事事了,我亲自做媒,给你找个知书达理的媳妇。你也别想这些事了。”
周养浩摇摇头,道:“老廖,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事,你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廖有利忽然激动道,“他今晚跟我说这些,不就是拿不定主意!那我就把话放这儿,你若真给二皇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退一万步说,就算二皇子真就注意到你,但总兵大人那里呢?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还是你直系长官,你来个越级上报,不是抽他的脸吗?你信不信他分分钟弄死你?”
周养浩微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你之前不是还说,若是捉对厮杀,他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吗?”
廖有利跺跺脚,道:“你怎么就这么倔!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行,我现在就去弄死他,让你绝了这条心。”
周养浩知道他说的气话,道:“他的话我早就记住了,你就算弄死了他,又有什么用。”
廖有利痛心疾首,道:“老周,周哥,算我求你了。谁不知我跟你是穿一条裤子的,你如果真的出了事,我能有好果子吃?是,你孤家寡人一个,做事可以不考虑后果。我可是拖家带口的。你就当为兄弟想想,为你弟媳想想,为我那几个叫你干爹的娃想想。这事儿,算了吧。”
周养浩忽然笑了起来。
廖有利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周养浩道:“我笑我本来还拿不定注意,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是坚定了起来。老廖,谢谢你啊,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廖有利看着周养浩爽朗的笑容,不由有些恍惚,这样的周养浩,这样气死人的话语,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听到过了。
这些只属于年轻时,怀着满腔热血的周养浩。
自从他接手明悦城来,廖有利本以为这样的周养浩已经成了过去式,却没想到在今晚,又依稀见到了他当年的影子。
廖有利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叹口气道:“我说服不了你。”
周养浩大笑道:“你何时说服过我?”
廖有利正色道:“别连累我。”
周养浩绷着脸道:“不行,我若真无路可走,你可得帮我。”
两人对视一眼,周养浩仰头大笑,廖有利则是满腹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