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洌儿慢慢,慢慢,从鬼医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裙袂,语气里亦是浓浓的悲伤:“怎么先生觉得,我身上的杀戮血腥,是先生的几贴药,就能化解得的么?”她轻轻转身:“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先生好自为之罢。”
“洌儿……”
“小姐……”
随着鬼医一声凄厉的呼喊,是梅姨弟弟惊慌的声音,苏洌儿脚步不觉一停,回身问:“什么事?”一句话没有说完,只见她的脸刷的就白了,两眼直愣愣的盯着门口,门口站着的,正是面色沧桑萧索的杨浩天。
她万万万万,都没有想到,杨浩天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她更是没有想到,自己此生竟然还能有再和他对面而站的时候,让舅舅送他去农舍养伤时,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再见他,也,不能见他。
老天爷,这到底是您对我的恩赐,还是对我的惩罚,抑或,是您对我们又一次的作弄,是的,您还没有捉弄够我们,一定是这样的!
杨浩天的目光定定落在苏洌儿的脸上,一步一步的过来,他的面容安静祥和,仿佛,依旧是那年小桥流水,梨花树下,那个温润如玉,一身白衣,吹着良宵引只待佳人一现的清凉男子!
看着杨浩天,突然之间,她就觉得那满心的沉重和压抑,那些日夜烦扰她的血腥和歉疚,竟在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第一次这样坦然的对上他的眼,唇角一弯,她甚至还笑了出来,轻声的叹:“你来了……”
“是,我来了……”杨浩天的脸上,竟也有了微微的笑意,温暖仿若三月的春风般。
这样分明极祥和温馨的一刻,然而看在边上人的眼里,却是无比的诡异,梅姨禁不住全身刷的起了一身冷汗,一步冲过去,仿佛护犊的兽般,充满戒备的向杨浩天尖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杨浩天也不看她,他缓缓的抽出那柄长剑,脸上依旧带着笑,仿佛怕惊吓了苏洌儿般的,轻声道:“洌儿,我是爱你的,可是家仇不能不报,你放心,黄泉路上,我会陪着你……”
他这样轻柔到极端的语气,让院子里的几个人,脸全都白得没有了血色,鬼医的身子激烈颤抖着,他突然间领悟到,自己很可能做了一件极蠢的事,他努力要救治好来讨好苏洌儿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一块自己搬来砸自己脚的石头。
就见苏洌儿亦是极平静的,她上前一步,极温柔极听话的向杨浩天轻轻应了一声:“你不恨我了么。”
“不恨了,我只是要给我父兄一个交代。”杨浩天的语气愈发温柔。
苏洌儿笑得仿佛暗夜昙花,绚丽无边:“好,我的命在这里,你来拿吧,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不。”梅姨一下子醒过神来,她一把抱住苏洌儿,转头向杨浩天道:“疯了,你疯了,来人啊,快,快……赶他出去,快将他赶出去……”
苏洌儿却猛然一挣,脱离了梅姨的怀抱,她的脸上有着凄绝的笑:“梅姨,你就让我跟他去吧,我这一生,遗憾和苦楚太多,若黄泉路上能和他携手共赴,这就是老天爷在垂怜我了,胜过我苟延残生百倍。”
她仰首向天而跪:“爹,娘,哥哥姐姐们,洌儿为你们报了仇,如今,洌儿要为自己活一次了。”
这边梅姨哪里肯依,她扑过去,将苏洌儿死命的裹在怀里,尖声哭喊道:“疯了,都疯了,不行,不行,小姐,我不能让你死,我绝不……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她霍的转头向杨浩天喝道:“这是你杨家欠我们苏家的,是你杨家先杀了我苏家满门,满门啊……我家小姐已经仁慈,放了你家的妇孺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自己说……你若是敢杀了我家小姐,我,我……我就去杀了你杨家那唯一的香火,我就去杀了那个孩子……有胆你就试,有胆你就试……”
她这样声嘶力竭,一时间,梅姨弟弟夫妇俩全都醒过神来,不顾杨浩天手里的利剑,过来齐将杨浩天直向外推搡,而杨浩天,不知道是被梅姨的话给吓住了,还是被她给提醒了,他的剑尖慢慢下垂,嘴里喃喃出声道:“是,她放了我家的妇孺,是啊,她放了我家的妇孺……”他的眼神渐渐游离,好容易找到的目标和信念,在这样的事实前,轰然倒塌。
眼见着他就要被推出了远门,就见苏洌儿却亦如疯了般的,拼命要挣脱开梅姨的手,她死命的向杨浩天那边徒劳的伸出手:“别走,你别走,带我一起去,求你带我一起去……”
“哈哈哈……”院子里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就听门外一声大笑,只见戚老爷带了一大帮人,呼啦啦的涌了进来,众人顿时一愣,就连杨浩天和苏洌儿,亦都停止了动作,疑惑的看着他。
就见戚老爷一脸狰狞的笑,向杨浩天道:“贤侄,怎么还不下手呢?”
此时的杨浩天,神情颓废,两眼发直,像是没有听清戚老爷话里的意思,就见戚老爷向他面前一凑,意味深长的道:“是不是心软了,是不是觉得,到底是你的家人先杀了她苏家满门在先,所以没有了底气?”
杨浩天木然的看向戚老爷,眼里满是疑惑:“难道不是吗?”
就见戚老爷哧的笑出声来:“如果我告诉你,杀她苏家的,另有其人呢?”
空气里有瞬间的凝滞,陡然的,苏洌儿尖声叫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戚老爷慢慢转过头,脸上的笑已由讥讽的轻笑变成狰狞的冷笑:“老夫是说,杀你苏家满门的人,不是杨清和。”
苏洌儿的头嗡嗡直响,她不停摇头:“不,不可能,良伯,良伯亲耳听见杀人的对我爹说,阎王殿前要喊冤,只找那叫杨清和的,你找来的案卷上也分明记着说,官府在现场,也发现了杨家特有的腰牌,还有那玉麒麟,还有那大理皇家的婚嫁生意……不,不可能错的,不会错的……”
然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杨清和的言行举动,自己曾经有过的疑惑,又一次泛上她的心头,看着戚老爷笑的得意狰狞的脸,她的身子慢慢变得虚软,突然,她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指着戚老爷,颤抖的声音像见了鬼般的:“你……是你……”
戚老爷阴阴点头:“贱人,那些案卷,全是我做出来骗你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苏洌儿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不敢置信的尖叫起来。
戚老爷身子往前一凑:“因为,杀你苏家满门的人――是我!”
这句话分明是晴天骄阳下,陡然炸起的一声惊雷,在场的人无不被震得目瞪口呆,许久,苏洌儿才低低的问出一句:“你,你说什么?”
戚老爷袍袖一甩,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肃杀和怨愤:“你苏家满门,全都死于我雇来的杀手刀下,而那杨家的腰牌,以及那个良伯听见看见的,也全都是我的安排,我故意要留下他这个活口来,不过是要将作案人的罪行转移到别人身上,却万没有想到,苏远江竟然还有个三女儿,而那个老不死的良伯,他居然并不是去向官府指证杨清和,而是负伤架马车去找你,一路颠簸下,找到你就翘了辫子,白费了我那片心。”
这一下,不单是苏洌儿,就连杨浩天也颤栗起来,杨浩天又急又怒,目龇欲裂的挥剑向戚老爷砍去,:“戚贼,我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嫁祸于他?”
然而他还未到跟前,就被边上戚老爷带来的家人拦住,杨浩天到底大伤初愈,身子骨不强,只几下就被人摁在了地上,杨浩天死命挣扎着,瞪着戚老爷的眼里,直恨得差点滴出血来。
戚老爷看也不看他,傲然抬头看天的道:“苏家满门一死,官府焉有不追究之理,而扬州城里,就数苏家和杨家并驾齐驱,势均力敌,互相掣肘,若说苏家是被杨家嫉恨所杀,也是说得过去的。”说到这里,他轻声一笑:“若能将你杨家一带除去,以后扬州城内,就是我戚某的天下了,哈哈哈……”
“你……”杨浩天再没有想到,戚贼在计划着苏家满门血腥时,竟是同时将他们杨家也算计进去的。
“我说呢,我说怎么我遍查杨家上下,就是不见我苏家产业半点,原来,原来竟是你在中间作的祟。”苏洌儿唇上只要咬出血来,她轻轻走到戚老爷跟前,目光里寒如冷冰,亦是空洞得吓人:“戚老爷,你也是个大富之家,不缺金不缺银,怎么竟还要为那些身外之物,毒害我苏家一百多口,你,你也太狠毒了吧……”
“不是。”戚老爷脸色突然就变了起来,他怒瞪着两眼,恶狠狠的盯着苏洌儿,阴冷的道:“谁说我是为那些如粪土的东西杀你全家,我是为了报仇,报我那杀母之仇,你懂吗?”
“杀母之仇?”苏洌儿身子又是一颤,不解的看着他。
戚老爷的眼里直要喷出火来:“苏氏,你不是说,看着我眼熟吗?你再看看我,看我像谁?”
“像谁?”苏洌儿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脑子里却已经木了,只知道喃喃的问。
“我像我的父亲,你的祖父?”戚老爷出唇齿间,一字一字的挤出来。
“什么?”苏洌儿分明并没有觉得什么,身子却已经一软,跌坐到了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戚老爷的脸,祖父去得早,苏洌儿自是不知道祖父是何模样,然而此时再看戚老爷时,她只觉得心里一颤,难怪那么眼熟,原来,他像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