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明
好不容易租到了这间最便宜的房子。房东说这间好久没人住了。下午拿到钥匙就赶紧收拾,一直折腾到半夜。喝口水,我倒在小得不能再小的床上。
忽然听到隔壁开门,一男子边开门边接电话,好,这个事,明天我们董事局研究一下,给你回复。
听他进了屋,又一阵铃声,男人又接电话,你好,我是彭总,要呀,我们这次好多岗位都招,你投简历了吗?好,我会关注的。就这样,我还有客户。
听完隔壁的电话,羡慕刚在脑子里冒出个头,我一下坐起来,董事局?老总?妈呀,住我隔壁?
浑身血液正在奔突着热起来,又一想,不对呀,这偏僻破旧的贫民区出租屋,老总会住这里?有董事局的老板住这里?
难道是有钱人体验生活?在影视上看到过。要不就是天下第一低调老总,要不就是,骗子?
隔壁窸窸窣窣一阵塑料纸声和水声后,破旧隔墙那边飘过来一簇又一缕方便面的暖香。肚子应景敏感地叫了几声,想着四壁皆空,也只好重又躺下。
一阵饥饿后,一夜疑惑。
第二天一早,睡意蒙眬中听见隔壁开门,扣子没扣完,我就急忙出来。
很体面个男人,正在锁门。墨镜、西服、背包,皮鞋锃亮,头发硬刷,纹丝不乱,三十多岁,果然大老板派头。
一下看到我,他很意外,眼睛瞪大了看我,你,你怎么在这里?
您好,我住您隔壁。我有点点头哈腰。
他半信半疑的样子,似乎很警惕,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昨天,昨天刚住下。我其实不想点头哈腰,但不由自主。
他怔在那里,好像回想什么似的。
然后,他拽了拽西服下摆,抬手按了按耳后的头发,又挺了挺胸,说,噢,我还有事。匆匆走了。
本来想好要问问他公司还要不要人,一紧张居然忘了。
一连几天,他都是很晚回来,而且每天都要接电话到半夜,日理万机、鞠躬尽瘁的感觉。但声音很低了,我基本听不清。不过,有几次还是听到了“简历,研究,待遇,业绩”什么的,好像都是老板的专有用语。
几次想问他公司还要不要人,但又几次犹豫。先是觉得人家公司太牛生意太大,未开口先胆怯;还有就是觉得他太神秘太不可思议,不敢贸然;有两个早上鼓足了勇气,开了门给自己打着气走过去,他的门已经锁了。
这天,我在街上转来转去找工作,竟然碰到了他。他开了个电动三轮在送快递,衣服也换了,就是一身快递员的行头。虽然没穿西服皮鞋,但他头发依然纹丝不乱,浑身上下纤尘不染,整齐整洁。
他没看到我。看着他开着三轮远去,我在那街口傻了半天。
隔天早上,我设定了手机闹钟,早早准备好,偷偷跟踪了他。衣冠楚楚的他气宇轩昂地走了半条街,然后突然慢下来,前后左右看了看,一闪身进了厕所。再出来,他大变活人了,换上了快递员衣服。
又往前走一段,他进了快递公司。过一会儿开了三轮出来,送快递。
人来车往的街上,我愣了半天,想了半天,被一辆自行车三个行人撞了四次。
当天晚上,无聊的我边等着隔壁回家的动静,边蹭着附近的Wi-Fi看央视的一档寻人节目。屏幕上,一家子爸爸妈妈姐姐在节目里痛哭流涕地求倪萍帮他们找人呢。一看照片,妈呀,这不是我隔壁吗?
那家人说他从小聪明过人,曾是县上的理科状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还没毕业,县机关就指名要他,他却拒绝了。他说要做生意当老板,毕业后先跟人开公司,赔了。然后便自己贷款做生意,又被骗了。后来就突然失联了,已经6年。
我把节目倒回去又看一遍,第二天又仔细看清他的特征,确认。
我给节目组和他家人打了电话。
三天后的晚上,隔壁突然一阵天翻地覆,哭爹喊娘。
我躲在墙这边,没敢出门。
等到外面终于安静,我正要开门,房东打来了电话,让我帮忙先把隔壁的钥匙收起来。
一轮圆月下,隔壁上了锁。一把钥匙挂在锁上,在夜风里悸动。
灯还在屋里孤独地亮着。
(原载《速读》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