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握匕首的右手,指缝见沥沥流淌下鲜红的血,他用这血,快速而精确地在罔象身上画着符咒。
那图样,正是青云子交给他用的离火符。
一开始他打算直接学葛由的做法,就地画个阵法把罔象困住的,可立刻又想起自己虽然懂法阵却不会用法术,画出来也启动不了,于是决定改用土办法,明火克水,结果柴火应该是已经被罔象湿润过,点不着,只得也作罢。
好在他也预想过这种情况,立即改用方案三。
这个方案说起来还是崔承衍带给他的启发,此人桌上有一本《刘注金丹四百字》,此书秦荒不仅有印象,还记得其中的内容,有一句“朱砂炼阳气,水银烹金精”,注中写到:
“阳气,人炁也,存于精血、丹田中。”
朱砂,众所周知是一种描绘阵法图案的好材料,葛由就曾使用过。寻常人所用的朱砂是自矿石中萃取,和修道者的朱砂是两种概念,而朱砂的主要有效成分,人血中同样存在。
另外就是符咒,作为一种方便快捷的施术用品,符咒可以供普通人使用,发动时不需要修道者动手,适合现在的秦荒,而离火符是一种极为基础的符,画的时候不用什么特殊条件——他脑海里没有来由的知识是这么告诉他的。
伤口割得有点深了,血顺着他的手心流向袖管里,秦荒在水中屏着气,争分夺秒。
水球越聚越大,已经阻挡了他的视线,秦荒透过光线折射,比对记忆中的罔象脸颊,以匕首柄为固定点,有条不紊地绘制,偏离任何一笔都会影响到符的效用,所以光急是不成的。
一笔……两笔……
他鼻下不断冒出气泡,画符的右手却连一丝颤抖也无。
罔象看不到秦荒在自己脸上动的什么手脚,又要调度水球淹死他,只能不时摇头晃脑,可秦荒总能在它摇晃之前移开,等到它停下了,又继续作业。
最后一笔!
“给我开!!”
秦荒低闷失真的喊声在水中响起,肺里为数不多的空气全排尽了,水球内部的水如同沸腾般翻滚着。
几乎与此同时,用人血画成的符咒之上光华闪过,罔象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攻击,皱巴巴的皮肤表面升起大量浓白的蒸汽水滴,身躯一缩一扭,松开秦荒的脖子,滚到地上尖声嚎叫起来,那嚎叫如同瓷勺刮瓷碗的声音放大数百倍,听来直教人汗毛倒竖、牙槽酸倒。
秦荒浑身已经湿透,落地后匆匆扫去,发现自己大功告成,连退几步防止自己被蒸汽烫伤,才松了口气,大口呼吸起来。
“崔员外……已无碍了。”
崔辛仕让女眷堵上耳朵进卧室躲避,自己则忍着浑身鸡皮疙瘩,上前搀住秦荒便问:“秦兄,那是什么东西?就是它将,将吾父……”
话未问完,却听一道人声从天而降:
“我当哪路邪魔外道前来寻仇,谁知却是罔象水精作祟!枉贫道一世英名,竟还不如后生胆识机敏!”
来人正是青云子,他在外面搜寻了半日一夜,此时天已亮了。
“小子,方才情景我已观得,你做得不错,贫道愿赌服输,欠你的人情随时可以兑现。”
青云子赞许地拍了秦荒一把,从怀中取出竹筒一支,高高抛起,手中掐诀,将被离火符烤得半死不活的罔象收进了筒中。
“此精由贫道带回师门看管,教它再难生事端。”
“哥!醒了!爹醒了!”
该不会是被罔象的叫声吵醒的吧?秦荒不怀好意地想道。
刚才直面罔象时,他连被掐着脖子浸在水中也没有片刻恐惧,听到它痛苦的叫声时却感到了些许煎熬。
听到崔辛茹传来喜讯,崔辛仕立即往房中奔去,前院里顿时只剩了秦荒和青云子两人。
“后生不占老儿的便宜,此次胜负五五之分,”秦荒说道,“病患能撑到我找出真相,有那张离火符一半功劳,既然你肯欠我那一份人情,后生也愿将葛由之事来龙去脉托出。”
“不,贫道的情绪不用你小子照顾,输就是输。连罔象也降服得了,不过一张符咒,你还能画不得么?”
这老道还挺倔。
“图案式样我倒都知道,画出来多半没法用。”总不能每次都拿血画吧。
见他疑惑的眼神,秦荒两手一摊:
“毕竟,后生根本不会使道术。”
青云子上下扫了他两眼,直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贫道已认输了,小子莫要玩笑打趣,你……”
他本想举出一个秦荒使用道术的例子来反驳,没成想前后回忆过,发现除了秦荒的外衣是件法器以外,他确实没有使用过哪怕一次道术。
“你真不是求道者?”
实话说,秦荒不敢肯定自己不是,但从他还记得乱七八糟的阵法、精怪、算命、符咒知识,却完全没有怎么修炼的印象来看,他认为自己应该没接触过这些。
青云子捞起他垂下的手腕,将中指、无名指搭在脉上,一股中正平和的暖流涌向他的丹田。
忽然来这么一下,秦荒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万一探出他是个什么凶猛妖兽啊失忆魔头啊天煞孤星啊,他可能还得和青云子打一架,而青云子到现在给他的总体印象不算太坏,他不想和此人反目。
“你可以!”
“……我可以?”
可以什么?
“入道!小子,跟贫道回师门罢!”
一番追问之下,青云子向他解释,要判断修道体质十分简单,往受试者体内注入一点法力,观察此人是否耐受即可,而秦荒就是属于非常耐受的一类,换句话说就是天资极高。
更不用说两天相处下来,秦荒虽然嘴巴挺坏,人却很热心,肯舍命救萍水相逢的崔氏全家,青云子对他颇有几分中意,这样的人入道,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定然能成一方风云人物。
“这个嘛……”
“无妨,入道人生大事,你先慢慢思量,不急在一时答复。”
青云子嘴上这么说,眼底的兴奋却收也收不住,仿佛秦荒铁定要跟他走了似的。
对于他如此赤裸裸的表现,秦荒偏偏……真就没什么办法。
目前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明明对方术知识如数家珍,却不知为何半点法术不会,跟着青云子走,应该是进一步探索自身之谜最方便的途径。
最重要的是,此处“元界”的修道者众普遍都是些什么样子,秦荒还一无所知,从葛由的叙述,以及本次事件中青云子的表现来看,他至少嫉恶如仇,无害人之心,责任感极强,若再换别个,就未必有这么好运了。
“那么,向崔家老小拜了别再说。”
秦荒最后打算,先带他去看看葛由的尸体,算是双向选择的最后一道考验。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贪图方便,轻率答应下来入门,最后却演变成让两方都后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