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宵垂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目光失了焦。他紧紧扣住了双手，过度用力的手背上，隐隐显出两道青筋。
陆希灵莫名生出一丝微妙的心疼，有那么一秒钟，甚至想去握住他搭在茶座边的手，想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但她终究只是和她一样，扣紧了自己的双手。“你……后悔吗？”
“后悔。”他答得干脆利落。
“这样啊……我以为你不会后悔的。”陆希灵从来都不觉得，那场比赛输在了回头的花妖身上，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何宵不应该有所谓的后悔。
“不过，我后悔的不是那场比赛回草丛救了好运小姐，而是后悔自己没有做到极致。”
“做到极致？”
“你知道花妖打出瞬间爆发伤害的全技能接普攻连招，算上技能冷却时间和模型动作后摇，最短的时间是多少吗？”
何宵的提问让陆希灵错愕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常年专注射手位的玩家，陆希灵也非常注重自己操作时的手速，APM测试也能稳定达到200以上，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费心去考虑过，一个英雄全技能接普攻连招的最短时间问题。
“是二点零五秒。”何宵的头埋得更低了，“这是世界赛结束之后的十几天里，我打了上百场花妖得出的结论。而我在那场比赛里，花了二点四五秒才把这套连招打完。就是这零点四秒，让对面中单吟唱完毕，放出了最后的地爆天星。害98K输掉比赛的，不是我回头救他的决定，而是我没能抓住的……这零点四秒。”
“对不起。”他蓦地抬起头，没由来地向陆希灵道歉。
“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明排位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出二点零五秒的，但是比赛的时候却差了那么多。要是比赛，也像排位这么简单……就好了。”
陆希灵莫名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思前想后，却又想不起来何时何处听过。
“你是RP的粉丝，也是98K的粉丝。我……应该向你们道歉。”何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捧起早已喝空的咖啡杯，似乎想用这小小的杯子将自己掩藏。
“不需要道歉。”希灵的嗓音尖细轻柔，常常让人觉得弱气，但她此刻的语气却饱含坚定的意味，“真正的粉丝不会把比赛的失利归咎于你，而网上那些恶言相向的黑粉不配得到你的道歉。所以，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如果觉得那场比赛，对你自己和98K都留有遗憾的话，未来的比赛，就加油吧。”她微笑地看着他。
何宵垂眸看着她，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色打量了她很久，最终在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谢谢，但是未来什么的，已经没有了。”
她不解：“为什么？”
“艾尔杯结束之后，小米的伤也该好了。我已经和俱乐部协商过了，打完艾尔杯，就会主动离队。离开RP，就会离开这里，也就没办法再照顾肥宅了。所以我刚才才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把它带回家。”
“打完艾尔杯？不是说RP不参加今年的艾尔杯了吗？”希灵想起下班前玖玖说起的八卦新闻。“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报名的最后一天？”
“是，起初的确是这样。”他脸上的苦笑愈发无奈，“世界赛结束之后，98K的状态一直不太好。不只是伤病，更多的是心态方面的问题。毕竟大家都觉得，今年是他离冠军最近的一年。所以一开始，俱乐部也决定不参加艾尔杯了，在休赛期间让大家调整一下心情，然后好好训练，重整旗鼓。”
他把勺子放进空荡荡的咖啡杯里，搅了几圈空气。“但是弃赛的风声一传出去，加上世界赛的失利，关于98K要退役的谣言，就愈演愈烈。很多粉丝都脱粉取关了我们战队的官博，甚至粉转黑来抹黑我们……粉丝开始闹事，赞助商方面的合作就出现了很多问题。所以今天下午，管理层最终还是决定，在这个士气低落的关头，硬着头皮报名参加了艾尔杯，给粉丝们一些信心。”
“让你离队的决定，也是今天下午做的吧。只是为了给粉丝和金主爸爸们一个交代？”
“你猜到了啊。”何宵真挚地笑了一下，似乎说起他自己的事，他反倒释怀了。
陆希灵知道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无济于事，也就不打算多费口舌去做无用功。“那艾尔杯加油吧。艾尔杯结束之后，我……我会继续照顾胖橘的。”
得到陆希灵的肯定答复，何宵开玩笑说道：“那我就托孤寄命，把肥宅交给你了，希灵同学。”
“不要乱用这种词。”陆希灵一脸严肃。从七年前那天开始，她就很害怕听这种话。最怕一语成谶，希灵连忙转换了话题。“可惜，之前一直以为RP确定不参加艾尔杯了，就没有买下周五上海主场的比赛门票，要不然我一定会去现场给你和98K加油的。”
“那个！”何宵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微皱的门票，双手按着从桌上推到陆希灵面前。
“不介意的话，这个门票送你吧。俱乐部发的，每个参加当日比赛的选手都有两张。”
陆希灵的余光瞥了一眼，正式下周五大赛首日在上海RP主场的比赛门票，两张都是第二排的上佳座位，立刻眼馋了——难怪我从来都抢不到前两排的门票，原来都被主办方送给选手和工作人员了！
98K的比赛门票，陆希灵当然想要，也就不必矫揉造作地推辞了。“谢谢，不过，我只要一张就好了。另一张你收起来吧。”
“不用了，我也没有其他可送的人了。我的朋友都是职业选手，比赛当天，要么都在场馆里比赛，要么都在自家基地训练没办法出去。之前还以为这两张票要浪费了，能送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如果你有其他朋友，就带着一起来看比赛吧。”
陆希灵认真思索了何宵这番话，在脑内快速地翻阅了一遍自己的社交史，得出了一个让自己哭笑不得的结论——我这种社交恐惧症患者，哪有什么能相约一起看比赛的朋友啊！
正打算退回第二张门票，何宵却又满目恳切地把门票往希灵这边推了推，希灵反倒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只好说：“那好吧，我把门票的钱给你。”
“不用不用！”何宵连连摆手，“都说了是俱乐部送的门票，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
“那不行，我不能白嫖……白、白拿你的门票。”在游戏里喷人喷多了，希灵一不小心就将键盘言论脱口而出，此刻后悔不迭，脸都要涨得通红了。
何宵倒是不以为意，还在专注着如何说服希灵接受免费门票这件事。“真的不用给我钱！如果非要找什么理由的话，就当……是肥宅的抚养费好了。你收下这两张门票，我才能安心把它交给你。”
何宵对自己急中生智想到的理由很是自信。希灵听到那句“才能安心把它交给你”，也觉得对方颇为有理，便红着脸不再坚持付钱，暗自下定决心，将来把胖橘接回家后要对它更好一些。
生日的“仪式”已经办过，咖啡和白开水业已喝尽，胖橘的去留也谈妥了，何宵和希灵便一前一后走出了NICE咖啡馆。
穿过马路抵达公交站时，回家要坐的951路公交车正巧稳稳地停在了希灵面前。希灵向同行的何宵和不远处树丛里贼兮兮探头探脑的胖橘挥手作别，转身踏上了公交车。
夜行的公交车里没有开灯，人影稀落，安静又晦暗的环境里，只能听到发动机有节奏的闷响。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城市，但这一窗之隔，已经足够遥远——遥远到，整个城市都和自己无关一般。
希灵微微侧过脑袋靠上窗玻璃，从帆布包里摸出何宵送给自己的门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耳畔也回响起何宵送票时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当……是肥宅的抚养费好了。”
抚养费？
抚养费？？？
这话……怎么那么像是孩子爸对孩子妈才会说的话啊？！
希灵的脸又一阵一阵地烧了起来，连忙趁人不注意，把面颊贴上凉丝丝的玻璃窗，降了降温。
虽说是生日的日子，陆希灵到家之后的活动，照例只有打游戏——对陆希灵这种资深宅女来说，还有什么比打游戏更好的庆祝方式呢？
原打算到家先打两把游戏再去洗漱，却遇上《守护遗迹》大版本更新，两个多G的更新包怎么说也得下载一会儿。陆希灵决定先挂机更新游戏，洗漱完再回来开启自己的游戏之旅。
转身离开的时候，希灵匆匆瞥了一眼版本更新公告：“1.新增装备-刺客打野刀；2.英雄“月光女神”重做归来；3.更新团队语音系统；4.修复部分bug……”
陆希灵很少玩打野位，也不玩“月光女神”这种刺客英雄，这次的更新看起来和她并没有太大关系。于是扫过一眼，她便拿起洗漱用品走进了卫生间。
一边洗漱，一边琢磨着——一会儿上线的时候，叶世钦会不会在线狙击自己；字母妹妹今天还会不会在线；如果叶世钦在线，我是该单排上分还是和他打匹配？不行不行，打匹配这种事对分奴来说简直就是荒废人生啊！那要是字母妹妹在线呢？那……要是字母妹妹愿意的话，就陪她一起打匹配吧，嗯……
洗完澡回到电脑桌前，游戏也已经更新完了。陆希灵登录游戏，看到的第一个在线ID，就是字母妹妹，心里乐开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