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四年,五月,天气渐热,烘烘暖阳滋润着大地万物。
庐阳麒麟坡,一片沉静中,忽然飘来阵阵兵刃相交之声。
“着!”只听得一个青衫少年一声断喝,手中青钢剑直刺身前的中年汉子右膀而去,那中年汉子右肩略沉,右腕一转,回刀格挡,噔的一声响,刀剑相击,铮铮而响。震声未绝,中年汉子突然左手呼的一掌拍出,向青衫少年腋下攻去。
青衫少年眼见对方左掌拍来,力道甚沉,急忙左手引剑诀,右手先收势,再一剑挥出,直削中年汉子面门。中年汉子未料对方收招、出招竟如此之快,心下一惊,双脚连忙倒退三步才避开对方剑气。青衫少年不等中年汉子定神,又是一剑击出,接着一剑变三剑,唰唰唰分刺对方左肩、右肩和小腹。
“大师兄的云霄十二剑,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呀!”一个少女娇声说道,只见这少女清眉黛眼,肌如凝脂,面容清秀,美艳脱俗。身着莲粉纱衫,头盘飞仙髻,身形苗条,长发轻飘,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爱慕和钦佩。
两人比武之外三丈,东西两侧各自站着八九人,说话这少女站在东侧,在她身旁还有七人,尽皆嘴角上扬,脸露笑意。而在西侧站着的九个汉子,个个锁眉铁脸,神情紧绷。东西两侧的目光都集中于场中比武的二人。
只见那青衫少年和中年汉子已然斗了六七十招,兀自未分胜负。猛然间,青衫少年又是一剑划出,分劈三处,三剑未至,陡变六剑,齐刷刷刺向中年汉子,那中年汉子手中运劲,提刀一旋,刀随腕动,将对方的六道凌厉剑锋挡于方寸之外,还未凝神,眼前的六道剑锋陡然之间又增六道,十二到剑锋紧逼而来。纵使这中年汉子刀法再快,挡得住前六剑却挡不住后六剑,登时心悬胆掉,连忙后退之际,脚步微晃,重心偏移,一个踉跄翻倒在地,继而左手一撑又站了起来。
青衫少年当即后退一步,右手收势,还剑入鞘,抱拳说道:“承让!”,中年汉子身形略定,轻轻做了一个抱拳动作,一言不发便即退回西侧人群中。
青衫少年朗声说道:“鄙派和贵派已切磋了三次,定下的三局两胜,如今……”一言未毕,西侧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粗矿的嗓音说道:“我们鬼刀门武功虽是低微,但言出必行,你们赢了,麒麟坡的地盘便是你们的!”一言说罢,便叫上其余九人一同离开了。
鬼刀门一帮人还未走远,那美貌少女已按耐不住,向青衫少年快步小跑而去,从腰间解下纱巾递给青衫少年浸汗。其余七人也纷纷走来靠拢,对那青衫少年一番美言赞扬。一群人暂停了片刻又即离去。
这行人是云霄剑派弟子,那青衫少年是大弟子,姓林名濯,乃云霄剑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那美貌少女姓易名双清,父亲是云霄剑派掌门人易天峰。
门派交界处,常有划分不清之地,两派相约比武,胜者一派便可占有。云霄剑派和鬼刀门相约麒麟坡比武,便是为了争夺此地盘。
待人群散尽后,比武场十丈之外,东北方位的一处小山丘上,探出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容色如玉,身着白裙,垂着长辫,透出几分轻灵之气。男孩身着粗布灰衣,一张倔强的脸上略带稚气。
白裙女孩不耐烦地问道:“初九哥,我们已经待了一下午了,两帮人打架有什么可看呀?”那布衣男孩左手一挥右手一划,说道:“婉念妹子,看这招,刚刚那青衫少侠便是这么一剑打得拿刀的大汉子挡不过来,你说多厉害!”
那白裙女孩嘟着嘴,气冲冲地说道:“原来你是来偷学功夫的,我回去告诉贞婶婶!”说完便走下山丘,朝东行去。那布衣男孩眼见白裙女孩已走下山丘,只好停手不再比划,急匆匆追赶过去,说道:“你要是告诉我娘,那下次我和你哥去青柳河抓螃蟹可就不带你了。”那白裙女孩一听,气得更甚,皱眉翘嘴地说道:“不带便不带,哼!”脚下步伐加快,由走变跑,急奔而去。那布衣男孩一脸愁苦,哀叹一声,只好快跑赶去。
两人行了有三四里路,回到了青柳村,正好路过青柳驿站门口,但见一个锦衣男孩和一个白发老婆婆起了争执,那布衣男孩走去一问,原来是那锦衣男孩拿了白发老婆婆卖的梨,不给钱便想离去。
布衣男孩伸手一抓,将锦衣男孩手中的梨抢了过去,立即还给了白发老婆婆说道:“刘阿婆,梨给你。”刘阿婆接连点头道谢。那锦衣男孩怒容满面,双手握拳,瞪眼切齿地对布衣男孩吼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本少爷的事你也要管上一管?”说着便挥拳向布衣男孩打去。
布衣男孩眼见对方一拳挥来,拔足便跑,向驿站旁的稻田奔去,锦衣男孩带着四个仆人一同追赶过去。白裙女孩见势不利,急忙向布衣男孩喊道:“初九哥!我去叫我哥来帮你!”说着便快步跑回村里。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个身着白色盘领衣的男孩疾步赶到驿站门口,只听得叮叮当当的马车声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呐喊声:“打他!打他!少爷打得好!”?闻声望去,稻田里围堆了一群人,泥土飞扬中只见布衣男孩和锦衣男孩正在打架。
白衣男孩急冲冲跑到稻田,挤进人群一看,原来这锦衣男孩是沈家的小少爷沈凌风,身旁一丈之外还在站着四个身材高大的仆人,他跨出的右脚又立即缩回,悄悄躲在人群中不敢出声。
那布衣男孩被锦衣男孩一脚回绊,摔倒在地,那锦衣男孩乘势坐在布衣男孩身上,双拳不住呼出,直击布衣男孩面门,布衣男孩双掌护脸,以手肘抵挡攻来的拳头。
奇怪的是,那布衣男孩双手护脸的情况下,根本无从看清对方拳头从何处击来,可无论那锦衣男孩如何出拳击打,布衣男孩总能以肘抵卸对方攻来的拳势。
直到那锦衣男孩打得拳溃体乏,便站起身来,气喘吁吁地骂道:“要你...强出头!少爷我想...想做的事....谁敢拦着?呸!”骂完便叫上身边的四个仆人离开了。
待那五人离开后,白衣男孩从围堆的人群中冲出,急忙跑去扶起躺在田里的布衣男孩,说道:“我妹妹让我来....找你,你怎么又和人打架?”白衣男孩原本想说“我妹妹让我来帮你。”他既然没敢帮忙,只好话锋一转。
布衣男孩哼了一声说道:“那土狗子,拿了刘阿婆的梨,不给钱就想走,简直可恶!”白衣男孩道:“可他是沈家小少爷你也敢惹!”布衣男孩怒道:“他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白吃不给钱呀!”白衣男孩道:“可他终究还是没给钱,还是走了呀。”布衣男孩道:“我就是忍不住,下次让我看见了,还是一样!”白衣男孩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便默不作声了。
两人走到田埂上坐下,白衣男孩好奇地问道:“刚才你怎么不还手呀?”那布衣男孩嘿嘿一笑说道:“你看我有事吗?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是他带了四个狗腿子,如果我还手打了他,那四个狗腿子一起来打我,那我可真的惨了。”
白衣男孩点头应道:“嗯,这倒也是。不过我看见你双手蒙着眼,是怎么挡住他的拳头的呀?”布衣男孩伸手在田埂上摘了一节野草叼在嘴上说道:“用耳朵听呀!”白衣男孩好奇地问到:“你教教我,怎么用耳朵听?”布衣男孩眉毛微微一蹙,若有所思地说:“嗯...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你,但我就是能听得清他拳头击来的风声。”
白衣男孩又接着追问:“嗨呀,你什么时候练得这门神功呀,连我也不告诉了。”布衣男孩无奈地说道:“哎,哪里练了什么神功,这还得从我挨打说起,我从小就爱惹事犯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但犯错我娘就会打我,可白天我犯错了,我娘从来不会在白天打我。”那白衣男孩笑着问道:“哈哈,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没给我说过这事儿,不过这可真奇怪了,难道你娘只在晚上打你吗?”布衣男孩吐出嘴里的野草说道:“算你猜对了,我娘只会在天亮之前打我,你猜为什么呀?”
白衣男孩听得直摇头,布衣男孩说道:“因为我娘她腿脚不方便,如果他在白天打我,可是追不上我的,嘿嘿!”那男孩点头应道:“这倒是了,你娘追不上你,可这跟你能听拳头的风声有什么关系呀?”布衣男孩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有关系!我娘追不上我,只能等我睡着,第二天还没天亮,就抽出藤条走到我的床前对我一阵痛打,我总是从睡梦中被打醒,一睁眼周围一片漆黑,躲都躲不掉,只能挨痛。”
白衣男孩恍然大悟地说道:“难怪以前总见你手上腿上紫一条红一条的伤痕,你娘对你可真狠心,我娘可不会这样对我。”布衣男孩忙解释道:“这还不是因为我自己淘气,才惹得我娘生气。”那男孩咦了一声,急忙卷起布衣男孩的衣袖问到:“最近你娘不打你啦,都没看到你有伤痕了。”
布衣男孩得意地说道:“我娘总是用这种方式打我,是有好几年了,刚开始我都只能挨痛,过了两年,我发现黑夜中我能听到藤条挥动发出的声音,不过怎么也躲避不及,还是得挨打。慢慢地我可以躲开一些,过了几年,我渐渐能快速听出藤条袭来的方位和力度,而且能快速躲避开了,最近一年我完全不怕我娘打我了,她挥动藤条的声音我能听得清清楚楚,用枕头就能轻松挡掉,嘿嘿。”
白衣男孩唔了一声道:“原来你这神功是这么来的呀,那我还是不练了。”布衣男孩甚是得意说道:“所以说呀,那有钱的土狗子打我,我根本不怕,他的拳头比我娘的藤条可慢太多了。”
两人说的正欢,只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初九!你给我滚回来!是不是又去惹事了?”布衣男孩连忙拍打自己身上的泥土,边拍边对身边的白衣男孩说道:“徐阳,我娘来了,我得先回去了,明天去你家找你。”说完便跑到那妇人身前,埋头不语。
那妇人约莫三十岁年纪,一身灰色粗布衣,头发随意梳着随云髻,虽是终日劳作的模样却依然掩盖不住她的脱俗丽质,隐约间还渗出几分贵气,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裙女孩,正是那白衣男孩的妹妹。那妇人怒目直视着那布衣男孩说道:“江初九!你跟我回去!”说着便拉着布衣男孩的手腕离开了。
这布衣男孩便是江初九,而这妇人正是齐章贞。
稻田里人群散尽后,倒是显得一片沉静,只有稻田旁的小河流水声潺潺不断,顺着河水往下不到十丈之处却又是嘈杂声一片。
“刚刚挨打那孩子叫江初九,还记得那是永乐二年,他娘带他来到我们村的,那时他还是个婴儿呢。”一个说书的先生正坐在茶馆二楼上和十来个听书的人侃侃而谈,又续道:“这孩子可是个惹事儿鬼,整天和人打架,还时不时和走江湖的人混在一起。”说着右手持惊堂木一拍,道:“好了,言归正传,这张飞瞪大了双眼,哇呀呀……”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夜色渐深,家家户户都点燃了灯烛,江初九早已疲倦,这时吃过晚饭便入睡了。茶馆的说书先生也准备回家去了,正在这时一只魁梧的手拍打了一下他的右肩,回头一看,一锭银子正现眼前,拿着银子的是个英气逼人的中年汉子,一身华丽打扮好不气派,那中年汉子侧近说书先生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把一锭银子塞进了说书先生的手里,说书先生急忙点亮灯笼为中年汉子引路。
行了不到两里路,两人来到一间茅草屋前,说书先生指着眼前的茅草屋说道:“就是这里了。”说着把灯笼递到了中年汉子手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那中年汉子走到门前扣了几下门,轻声说道:“旧人来访,还望夫人出门一叙。”话音刚落,茅草屋里的灯便熄灭了,紧接着开门走出一妇人来,这人正是江初九的娘齐章贞。中年汉子手提灯笼高举过肩,齐章贞望了一眼那中年汉子的脸庞,立马一把搂住中年汉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止不住的泪水从她眼眶中倾泻而出,这样的场面她已不知幻想了多少次,可这次是真的。
过了半晌,齐章贞才轻声哽咽道:“师兄,你还好吗?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了,有太多话想告诉你,太多问题……”正说着,被中年汉子的手捂住了嘴,中年汉子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拉着她便走开了,两人来到屋后的一片柏树林里。
中年汉子吹灭了灯笼扔在一旁,展开双臂将江初九的娘搂入怀中,温柔地说道:“贞妹,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不过天亮之前我就得离开,等我把事办完了就回来找你,以后我们便再也不分开了,好吗?”齐章贞点头道:“好,可这孩子他……不是我们的……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的“这孩子”自然是指的江初九。
中年汉子道:“我正为此事而来,当初我派人送你离开之时一片混乱,有人将我们的孩子错抱走了,这十二年可苦了你了。”齐章贞问道:“那我们的孩子呢?而这孩子怎么会是陈昭仪……”中年汉子急忙捂住她的口鼻摇头低声说道:“此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这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一直在寻找,这孩子你照顾着,等我寻到我们孩子的下落,就带他一同回来见你。”江初九的娘点了点头,泪眼朦胧的她靠着中年汉子的胸膛不再言语。过了片刻,中年汉子把齐章贞送回茅草屋,拿了些银两给她便急忙离开了。
这中年汉子便是薛江,当初将齐章贞送出宫后,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目的,一直没有联系过齐章贞。齐章贞也不敢回应天府找他,只好独自一人将江初九抚养长大。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江初九的相貌神情慢慢显出其生母陈音音的模样,年龄越大神貌越像,又因齐章贞和陈音音曾经反目成仇,是以江初九犯错时齐章贞会借故发泄,对他狠打狠骂。但毕竟孩子太小,而且两人相依为命多年,齐章贞也不愿抛弃他自生自灭,只是在他犯错时打骂更加狠心一些。
这些事江初九却并不知情,只道是自己太顽皮惹得母亲生气才对自己严加惩罚。齐章贞怀疑江初九不是自己亲生孩子之时,便开始托人秘密查询自己孩子的下落,只是一直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