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丞相府点起了灯，宴席正式开始。虽然顾年的意思是小聚一番便是，可这小聚一番也不能落了丞相府的面子。该有的都是有的，歌舞戏曲一样不少。
然而，这歌舞的热闹和官员们的笑声仿佛和顾年毫无关系。顾年坐在主位之上，眼前的热闹喧哗和他的静默不语分割出了两个世界。那一头欢声笑语，这一头凄风冷雨。
在一旁伺候的管家将顾年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免胆战心惊起来。这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就算陛下有事不能来了，好歹也派个太监过来啊，左右也要全了他家大人的面子啊。
很显然，管家内心的心声并没能传达到百里婧宸的耳朵里。百里婧宸依旧没出息，宫里的人也依旧没出现。而宴席之上，本该属于慕容泽的位置也空着。
一道身影翩然而至，悄悄走到顾年身边，对着顾年耳语几句，随后再次退下。也有眼尖的人注意到，自从那侍卫模样的人退下之后，顾年的脸上就多了一层寒意。
顾年的目光落到那空位之上，心中冷意就不断渗出。他不信旁人说的话，特意让暗玉前去宫里打探。可是暗玉打探回来的消息，就好比一桶冷水从头浇下，冷的他寒心，冷的他骨子里的血液都冻住了。
百里婧宸于昨日召见慕容泽，两人在侧殿呆了一日一夜，至今，慕容泽还未出宫。这说明了什么？顾年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他知道百里婧宸的性子，因此百里婧宸对慕容泽有所偏爱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相信，只要过段时间，等着百里婧宸的新鲜劲过去了，就没事了。
可现在，他的自以为是成了一个笑话，那空着的位置更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原来，百里婧宸对慕容泽是真的有了心思吗？这一日一夜的厮混，甚至都忘记了他的生辰，百里婧宸是不是真的想要立慕容泽为帝夫了？
若真的是如此，为何还要来告诉他，她会来陪他过生辰？为什么要让他有所期待？是讨好？是怕到时候她要立慕容泽为帝夫的时候，他会反对？
那百里婧宸还真的是太看得起他了！
他虽位高权重，可说起来，不过是个臣子罢了。君要如何，他一个当臣子的如何能够干涉？更何况，这还事关君王的婚姻大事，如此一来，他是更加没有资格去插手了。
越想越乱，顾年只觉得脑袋里混沌一片。倒了酒便喝，自饮自斟的将桌上的酒喝完了，又让管家再去取。管家本想劝说几句，可瞧着顾年神情不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违逆孤男的心思，只能让人紧着上酒。
喝到最后，顾年不禁冷笑出声。亏他自诩冷静，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这般不理智了？当初他接手这丞相之位的时候，完全是为了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罢了。他要辅佐的是百里婧宸，他为的是西晋的百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想到这，顾年给自己倒酒的手也慢了下来。闭上眼，将心中那份不甘全部压下，再睁开眼，他依旧是那个冷静处事，喜怒不形于色的顾年……
“唔。”百里婧宸睁开眼，一天的昏迷让她一时之间还处在恍惚状态。
“陛下醒了？”在一旁的慕容泽听到动静连忙上前。
“陛下。”江公公也听到动静了，上前小心翼翼的扶起百里婧宸，又抽了软枕让百里婧宸靠着。百里婧宸坐好之后看向慕容泽，眉心一皱：“孤这是怎么了？”
慕容泽瞥了一眼江公公，低声回答：“陛下，今儿个早上，您晕过去了。”
“是吗？”百里婧宸想了一会儿，似乎记了起来：“这几日孤没休息好，许是累着了吧。是不是吓着你了啊？”
“微臣没事。”慕容泽赶紧回答。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陛下，现在已经入夜了。”江公公答了一句。
“入夜？”百里婧宸惊呼一声：“糟了，孤答应过临渊的，孤要陪他一起过生辰的。”说着，百里婧宸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江公公见状，感觉拦下百里婧宸：“陛下，万万不可啊。胡御医千叮咛万嘱咐，陛下如今要好好休息，万不可操劳了。”
“不行，孤要去找临渊，孤答应过临渊的。孤若是没去，临渊一定会生气的。”百里婧宸心里很是慌张，这几日其实她的身子已经不太对了，可是她都忽视了。原本想着，她最近的身子还不错，或许可以撑过顾年的生辰。没想到是她高估了自己，只不过是一夜未睡，她的心神就耗费殆尽，支撑不住。
百里婧宸是下了决心要去找顾年的，江公公又不敢动手，就怕伤着百里婧宸。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退后一步。在一旁沉默的慕容泽握了握拳，主动上前：“陛下，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要说什么？”百里婧宸有些不耐烦的喝了一声。
慕容泽抬手作揖，温声回答：“陛下的心思，微臣明白。只是陛下也应该清楚，陛下如今的身子是哪儿也去不得，只能精心养着。就算陛下强撑着去了丞相府，可若是让顾相知晓陛下此时的情况，顾相会作何感想？”
“你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拦着孤。”百里婧宸冷声回答，没了平日里的笑模样。
慕容泽深呼吸了一次，抬起头迎着百里婧宸的目光，沉着点头：“是，微臣确实不想让陛下前去。若是从前，微臣不知陛下龙体欠安一事，那么不管陛下要作何决定，微臣都同意，并且愿意跟随陛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可如今，微臣已然知晓陛下龙体欠安，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陛下龙体是否康健，对西晋的百姓来说，那是头顶的大事。就算陛下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西晋的百姓所着想吗？
若是陛下一意孤行，在丞相府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又该如何？微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若是在丞相的生辰宴上再次晕倒，您要天下的百姓如何看待丞相？难不成陛下是想看到顾相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谩骂吗？”
慕容泽的话简直是说出了江公公这些多年来一直不敢说出口的心声，江公公看着百里婧宸长大，对百里婧宸的性子脾气很清楚。也知道百里婧宸从小不易，所以平日里也只是劝慰着，并不会真的去阻拦百里婧宸，只求百里婧宸活的开心自在。
可是现在，百里婧宸的身体如此之差，还心心念念全是顾年，江公公怒从心起。顾年顾年，全部都是顾年。也真不知道，当初这司马太傅将顾年带到百里婧宸的面前是好还是坏？
看出了百里婧宸脸上的动摇，慕容泽再接再厉，继续开口：“陛下，微臣无能，自问比不上顾相。但是，陛下要是一意孤行，微臣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阻止陛下。”
话说的狠了，就要给了服软的态度才行。慕容泽上前一步，伸出手扶住百里婧宸，小心翼翼的将人扶到床上坐下：“陛下，微臣不清楚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今儿个，微臣是亲耳听到胡御医所说的话。陛下对顾相的心思，微臣全部都能明白。可微臣也希望陛下能明白一件事，只有陛下的身子好了，陛下和顾相之间，才有未来可言。”
等着百里婧宸坐下，慕容泽咚一声跪在了百里婧宸的面前，朗声到：“陛下，为了西晋百姓，为了顾相，也为了陛下自己，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沉默了许久的百里婧宸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慕容泽，摇了摇头：“孤果真没有看错人，慕容泽，你确实是好样的。也只有你，敢对孤说这些了。罢了，就依你说的，这生辰宴，孤不去了。”
“陛下英明。”
“好了，你也不用在这里溜须拍马了。你在宫里呆了一天一夜，家中老母一定很担心你。你回去歇息吧。”
“多谢陛下。”
“慕容泽。”百里婧宸出声叫住了慕容泽，起身准备退下的慕容泽停了下来，对着百里婧宸作揖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孤的事情，孤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一个字的传言，你可明白？”
“陛下放心。”慕容泽并没有多说什么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守口如瓶，但是百里婧宸知道，慕容泽这么说了，就断然不会传扬出去半个字。百里婧宸点了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等着慕容泽退下，江公公这才上前，正好此时小太监端着熬好的药上来。江公公将药端起递到百里婧宸面前，百里婧宸接过药，有些心不在焉。她是答应不去顾年的生辰宴，可是心里总是有些膈应不舒服的。
“陛下，慕容大人说的对，只有陛下养好了身子，陛下和顾相之间才有未来可言。否则的话，一切就都是渺茫了。”像是看穿了百里婧宸的所思所想，江公公劝说了一句。
百里婧宸苦笑了一声：“未来？孤还有未来吗？孤只是想，在孤离开之前，能够好好的陪陪临渊。江公公，你知道的，临渊和孤一样，都是可怜人。只是孤要比他幸运，孤有人疼爱，可是临渊呢？谁去疼爱他？谁去可怜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