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十一假期,是林氏武馆最后的休整,也是准备阶段的最后一步、最后一道防线。
林氏武馆的青少年班先打头阵,后面紧跟着幼儿班和成人班。
赵东升到武馆找林飞白,一起做训练场地的最终视察。
“你那个……”赵东升和林飞白两个人检查完训练用具,东边敲敲墙壁、西边测测距离。这也就是个小的改建工程,更何况林飞白全称亲自监工,没出现什么大纰漏。
看完场地,小院子里寂静无声,秋叶跳跃着纷飞,俩人漫无目的地在四合院里散步。院子角落的一棵桂花树开了花,香味在空气中四散飞舞,一阵阵扑入口鼻。
“感冒好点没?”赵东升随口问他。
离那场暴雨已经过了五天,天气瞬间转凉,温度直线下降。
天气预报说会有小幅度升温,但总体趋势总归是遵循老话传统里讲的,一场秋雨一场凉。再下上那么几场淅淅沥沥又或是来势汹汹的秋雨,就要朝着枯黄落叶簌簌掉落的深秋去了,不回头。
“好多了。”林飞白回答说,“能跑能跳,声音洪亮。”
他俩坐定在中堂的会客厅里,红木椅子还是老式的样子。最中间的两张扶手毛毛躁躁,漆色陈旧,显示出古朴的意味。
“你老爹呢?”赵东升四下张望。
他们从早上逛到临近中午,几乎一直在四合院里转悠。从这头到那头,除了几位练武的师兄弟,几乎没有看到旁人。
“出去唠嗑了。”林飞白让赵东升先坐一会儿,自己转到后面去拿水壶。一边吐槽自己父亲说,“整一个甩手掌柜,心里事情特别多,手上帮不上什么忙的。”
他从后边变出一个现代大水壶,放在底座上插电。又拿了一套古朴瓷杯子出来,在底下铺上上好的毛尖。
“季节不对,随便喝点陈茶吧。”一会儿从水壶底座上提起天蓝色的大水壶,对准茶杯口子往里倒水。古色古香的茶底被沸水浇灌,茶叶顺着水波的纹理疯狂旋转,越转越慢、越转越慢,最终缓缓停下来,浮在水面上。
瓷茶杯被林飞白端起来,递给另一边的人。他充满感激说:“真麻烦你跑一趟啊。”
“是有点麻烦。”赵东升抿了一口茶水,舌尖被烫个激灵,赶忙故作镇静放下。
林飞白顺手从桌上拿过那杯过烫的:“嘿,给根竹竿就往上爬,还上赶趟子话赶话啊。”
赵东升反应迅猛:“我这不身手矫健,一般人还爬不上去。”
去年的正式开班前,也是赵东升帮忙负责了很多事务。其实这些东西,按道理来说应该找武馆的内部人,也就是内部师兄弟什么的。但是那时候主家人接连倒下,武馆仿佛一瞬间进入寒冬,好几位大师兄拖家带口,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家人远走其它武馆,另谋生路。
赵东升毕业之后没有做家装,他自己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便跟着家里人换了个行业。
有的时候忙碌起来,日夜不见人。先前胖子还怀疑过,这人是不是进了传销。
但没有业务的时候,就是一个大闲人。每天窝在房间里面打游戏吃垃圾食品,和大学的颓废日子别无二致,反而愈演愈烈。
“你就好好休息,家装本来就是兴趣,别太拼了。”赵东升再一次劝他。
林飞白摇晃着茶杯,小声不耐烦说:“这话我都听过一遍了。”
“谁和你讲的?”赵东升踩着话音的尾巴质问,像是抓到了早恋的小孩。
“谁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不了解我吗?这个武馆才是我副业,是甩不掉的责任。我心早就飞在家装设计里面了。”
“真不懂你,怎么对这个行业爱那么深。”赵东升说完,又猛地一转话音问,“谁和你讲的?”
“朋友。”林飞白敷衍说。
“你在清平城除了我和胖子,还有什么朋友?”赵东升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什么关联,又抛出夺命连环问,“你几天前去医院,谁送你去的?”
“说了呀,一个朋友。”林飞白手上漫无目的地摸着茶杯壁沿,紧张地来回摩挲。
“不得了啊林飞白。”赵东升注意到他不安的状态,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结合前段时间的谈话来看,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你是不是背着兄弟我谈朋友了啊?”
林飞白听了也不说话,在心里默默组织着推诿的话。他想最好赵东升发散的思维又一瞬间跳到另外的地方去,最好来个三级跳,踩在长长的大大的高高的踏板上,蹦的一下跳到天涯海角去。
“胖子不声不响结婚也就算了,你小子也背叛我革命友谊啊。”赵东升思路少见地连贯,像是不讲道理的小姑娘一样开始翻旧账,“说好的天长地久,兄弟一生一起走呢?”
那瓷杯外侧画着蓝色的青花,被林飞白的大拇指从这头划到那头,一片一片划过花瓣,来回抚摸着花心花纹路子。
“哪家男人?帅吗?高吗?白吗”赵东升像是已经认同了林飞白的默认,以为那位神秘人已经和他打得热火朝天,自顾自地以娘家人身份说下去,“兄弟我是颜狗,不够帅这门亲事我是不同意的。”
“别瞎讲。”林飞白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林飞白,你知道现在自己什么表情吗?”赵东升看他满脸通红,憋得脖子都粗了,伸手拍拍他胸口,“你照照镜子。”
林飞白冷着脸不说话,然而心里如擂鼓,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仿佛能听到接连天地的天柱轰然倒塌这么大的声音。
赵东升这么一说还不尽兴,匆忙掏口袋说:“等下,我拿手机给你照照。”
手机界面被调到镜子的功能,林飞白伸手遮住屏幕,说:“不看不看。”
赵东升把手机举高,照样也能对准林飞白一张帅脸:“这也太明显了,没有人发现吗?”
“拿走拿走!”林飞白矮身往另一个方向一闪,便躲开了镜头范围。
哪晓得赵东升动作也很快,踮着脚尖拿着手机,往林飞白躲开的方向一侧,镜子里便又出现了林飞白被说中心事的脸。
“是你火眼金睛。”林飞白见自己躲不开,站起身想要去抓手机,“善于发现世界上别人看不到的事物。”
他微微屈腿,用力一跳。赵东升比他高一个头,转身轻松一躲,便让林飞白只抓了个空。
“你别和我插科打诨。”赵东升把手机收回去,正色说。
“我这都是和谁学的啊?”林飞白反问他。
“别岔开话题!”赵东升又把自己的夺命连问抛出来,追问自己小女儿的心上人,“那人姓什么?叫什么?是不是本地人?做什么工作的?欠债的不要!年纪大的不行!”
“什么人?”林飞白装傻说。
“送你去医院的那个人。”赵东升言简意赅。
林飞白坚持说:“我自己去医院的。”
他转身坐回红木凳子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很快凉了下来,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快速变成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林飞白把自己的那杯子放下,那桌上另一杯茶水小心地端起来,递给赵东升,示意他水温度能够喝了。自己又拿起大水壶,往自己的茶杯里续水。
那人接过杯子,白瓷底里的映着清透的绿色,散发出和季节不相称的绿色盎然。
“你这两天养病在家没出门吧,最后一次开车出门就是暴雨之后那天去别墅。那怎么车停在院子门口,怎么没有停进来?”赵东升目光闪亮,故弄玄虚地停了几秒钟,自己用手机播放了柯南破案时候的背景音乐,等前两个音符闪过,才接着说出谜底,“代驾开过来的吧,他没有后门钥匙。”
林飞白下意识往后门的地方看,发现自己的车还真在院子外面。平时白天时候,后门都是大开着的,晚上天色暗下,或者恶劣天气,为了安全原因才会锁门。
他们黄金三角里胖子是观察能力最好的那个,从大学开始,和学校啊领导之类云云的人扯皮的工作,全然是胖子负责。赵东升承包吃喝玩乐,眼力见极差。
这一连串逻辑观察丝丝入扣,每个环节都有理有据。林飞白惊叹说:“哪里来的六耳猕猴,把我大师兄还回来?”
“是我本人,赵东升。”被调侃的人不生气,也没有反唇相讥顺着聊上几句。
瓷杯子里的茶叶漂浮在上边,下面沉着几根茶叶梗。
林飞白拿着杯子旋转,下面的茶叶梗便随着水波摇曳而成的小漩涡,不断地向上、再向上。
古朴的红木椅子色漆磨损,而红木椅子旁边的红木桌子,台面上都因为长年累月的使用,产生了小小的凹坑。一个小凹坑里有上好的瓷杯子,另一个凹坑又被不相称的现代电水壶盖住了。仿佛之前的一切,有可能凹陷,有可能不凹陷,也有可能有凹陷但是看不见凹陷。
林飞白陷在自己的纠结里。
赵东升没有什么纠结,反而更是认真地说,好像是宣布什么大事情大事件:“林飞白,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总有一天要把这个男人,掘地三尺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