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完地砖之后,已经又是一个双休日。
林飞白在武馆课程换场的时候,才发现刘凯安不是刘同方开车送过来的。
小孩子自己从一辆银白色的轿车上下来,背着放着替换衣服的黑色小书包,从头到脚一身潮牌。这次整体的色调是黑白两色,黑白爆裂纹鸭舌帽、黑白条纹卫衣、黑白大块状分割面棉背心外搭,黑色为主色调的长裤,点缀着两个大大的白色口袋。
林飞白私下里偷偷问过师兄,说这个小孩怎么样。师兄皱着眉头支支吾吾半天,给人一种一言难尽想要促膝长谈的错觉。
林飞白当时说:“实在不能说就别说了,就是我一朋友的孩子,让我多照看照看。”
师兄欲言又止,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不是说这个孩子不好,就是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这番话一出口,倒是引起了林飞白的好奇心。
师兄回忆着说:“先从基本功说起吧,小孩应该是平时不怎么运动的,体质只能说普通。估计也没有什么运动基础,一看就不怎么踢球啊打球,腿部和胳膊处的肌肉水平都很一般。但是吧……”
“怎么说?”林飞白耐心地继续询问,诱导着师兄说下去。
“这孩子身上有一股拼劲儿,非常难得。可以说我教到现在,或者说我练功那么多年下来,别说是小孩子,就连我同龄人当中也没见过。”师兄皱着眉头,像是很艰难地说,“我教下去的东西,他都会快速地自己消化一遍,找到里面的诀窍,脑子是好。非但如此,也愿意下功夫,在课上从来没有偷懒过。你也知道,这种年龄的小男孩不捣乱就已经很好了,但他就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也会非常努力地坚持。”
林飞白疑惑地问:“这不是很好吗?可以多抓抓他啊。”
“不是这个意思。”师兄摇摇头,“这个孩子太拼了,甚至不可以说是拼劲,更是一种性格里的狠劲。还是顺其自然吧,他这种性格,用我们以前的话来说,就是容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林飞白暗自吃一惊:“这也有点太夸张了。”
师兄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师兄多想了吧。现在这个时代节奏太快了,师兄有点跟不上了,总觉得那些对自己严厉跑得快的人值得敬佩,可是现在比比皆是,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不见得不见得,师兄不也是对自己狠过来的吗?不要这么说。”林飞白安慰了两句,就此作罢。
再见到一身潮牌的刘凯安,林飞白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师兄的话。脑子里还没转过一圈,话里的人却先过来打招呼了:“小林也在啊。”
刘凯安背着书包晃悠过来,裤腰带上亮晶晶的链子一甩一甩。林飞白这才注意到,裤链和鸭舌帽帽檐上的铁环是配套的,都散发着夺目的亮眼的光。
他欣赏地打量这一整套酷guy风格,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尤其是在接触了刘浩的“豪华!一定要豪华!”品味之后,任何成套的东西都能让他轻易快乐。
林飞白向刘凯安解释说:“今天没什么事情,过来看看大家训练,观察一下有没有什么要改进的。”
周末全天都有课,还都是林飞白聘请的师兄师姐,另外还有镇馆之宝一般的老师傅,自己显然是没有用武之地。今天悠闲地晃悠在这里盯场,其实也是因为一方面要现场听一下家长们的反馈意见,并且从家长的视角,仔细观察授课方式与强度。
另外一方面也很重要,林飞白要去别墅看一下地砖铺完之后的样子。并且,贴完地砖还要注意地面洒水养护,这方面的工作在地砖和水泥地面都要做。林飞白第一次作监工,这里不放心,那里也不放心,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刘凯安听完林飞白的解释,只是点点头,其实压根儿也并不好奇。一时间,有点冷场。
林飞白也不好一直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你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我也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直到打预备铃声换衣服上课。只好由一个人首先打破僵局,开个话头。
林飞白一往无前:“老刘没有送你过来吗?”
刘凯安直白地说:“工作上的事。”
他也不算撒谎,霹市也是刘同方工作的一部分,只是现如今并不上心,并且大部分交给了执行董事。这个执行董事还兼任总经理,除了品味独特,其他事情办得有模有样,倒是有两把刷子。现在这份工作可能也许出了问题,临时过去视察罢了。
林飞白听他这么说,顺着接着说:“是工作室出问题了吗?”
他和王霸设计师还多多少少有着联系,隔几天都会在微信上联络两句,两个月接触下来,已经很是熟络。
王霸设计师非常欣赏他,完全不吝啬于把自己的设计作品分享给林飞白,并询问意见,两人一边讨论一边修改。王霸有时候外派出去学习,培训资料也会整理出来,给林飞白的邮箱发上一份。
林飞白担心是工作室出了什么问题,王霸不好意思麻烦他,刘同方作为老大也走不开,怕不是个大问题。
刘凯安听出他完全是想多了,只好再把情境设计得严丝合缝一点:“好像是一个单子那边没谈拢,和钱给多少有关。”刘凯安把刘同方的工作挤压在业务方面,让林飞白完全问不下去,还要加一句话补充说,“只是加班。”
林飞白只好应下来,转而问他学习方面的事情。他直觉这个年龄的孩子最大的烦恼不过也就是学习,所以对之前师兄讲述的问题并不上心,直接归咎于学习方面的矛盾里去了。
他知道刘凯安在学识方面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水平,不论是之前在重庆鸡公煲店里面谈天说地,讲时事新闻,又可以开八卦玩笑。另外,之前去奥数班接他放学,也可以看出对知识游刃有余的热爱。
林飞白一路普通学校读上来,虽然说是重点大学毕业,但也知道学霸是什么样子的。和学霸谈学习没意思,要谈就谈人缘。
林飞白问刘凯安说:“最近和同学之间相处得怎么样啊?”
刘凯安一愣,肉眼可见地皱起眉头,本来就冷酷的表情在一瞬间更加冷酷,甚至可以说是纳闷更加准确一点。像是完全出乎意料,没有往这方面的走向讲。
刘凯安不像继续就刘同方的去向问题进行讨论,也只能生生接下这个话题,回答说:“还行吧,还可以。”
这模模糊糊的说辞让林飞白更感兴趣了,他接着问他说:“是不是和同学之间有矛盾啊?”
在他的学生时代里面,大多数成绩过于优秀的孩子,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排挤。如果是成绩较好又当了小官职,不论是或大或小,小队长也好大队长也罢,更是火上浇油。
刘凯安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原先的回答:“还行吧,没问题。”
“那你在班级里面有没有当干部啊?”林飞白再换个说法问他。他是真的很好奇,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记得当年自己的班长是个愣头青,语数外门门成绩年级第一,出去竞赛全是最高奖项。但是不爱运动,体育课节节课被排挤他的男生们拖着踢足球打篮球,挨了不少苦头。
“没有啊。”刘凯安摇摇头,毫不犹豫地回答。
林飞白惊讶极了。就算是学生没有意愿,称职的好老师也是不会放过任何好成绩的同学。不是说为班级做贡献,就是培养个人能力,反正总能找到理由威逼利诱你当上一官半职。一旦当上了,就卸不掉了,从此以后和老师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也不是课代表?”林飞白不信邪,抱有一丝侥幸是刘凯安没听明白他的问话。
刘凯安摆摆手手,把重心往后靠了一点,顺势放松了一下过于僵硬的腰部:“课代表要收作业发作业,统计没交的人的名单,还要跑办公室。老师一叫你去,就不得不去,太麻烦了。”
林飞白看出了他的不情愿:“你觉得太麻烦了就没当?”
“嗯啊。”刘凯安歪着脑袋,“我就拒绝了。”
他看到林飞白过于惊讶的表情,倒是有点困惑:“不对吗?是不是也应该当一当?”
刘凯安完全把林飞白放在了和他平辈的位置上,在很多问题上都真情实感地想听从他的意见或者说是建议。刘同方把他保护得太好,出发点从来不是对不对,而是对我儿子好不好,以至于到现在意见已经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了。
林飞白赶忙回绝:“不不不,小学的官职还是别了,吃力不讨好。”
“我也这么觉得。”刘凯安若有所思地点头。
林飞白也不知道是这孩子运气太好了,所以学习人际关系两不误,还是人际关系好坏根本不能给他带来影响。在他的印象中,几次交谈都不能说不顺畅,次次都是相谈甚欢敞开心扉,但刘凯安从来没提到过他的好朋友。
照道理来说,就算是不喜欢踢球打球,没有体育方面的朋友,也应该在其它兴趣爱好上有一个交友圈子。但林飞白了解下来完全没有,一片空白,但刘凯安依然能够生活得如鱼得水。这和性格、家庭环境、成长经历,必然密不可分。
下了课,林飞白目送刘凯安坐上司机的车,并再三叮嘱他到家之后给他发信息报平安。刘凯安不好拒绝,但神色好像也并不是很耐心的样子,快速摇上了车窗。
晚上,林飞白再驱车前往别墅,清点了热水器、烟道止阀器、烟管的数量,并确认了型号正确。这些东西都要在三天内安装完毕,之后再是改燃气管,通知厨卫测量。
林飞白离开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阴沉的夕阳笼罩在暮烟里,看不分明。只能见着几个暗沉的色块,在云层里交叠着,遮住缓缓上升的也同样暗色的月亮。好像是刘凯安帽檐上的铁环。
秋风一阵比一阵寒冷。不知道在冬天来临之前,还有没有温度回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