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可怕，小叫花吓了一跳，半天才敢小声地问一句“阿黄，你，你怎么了？”
“……头忽然有点疼”他收起肃杀之气，可转念又意识到这个小叫花的称呼。
不对，杜若舟心道，如今的我并不是当年的“我”，而是这襄阳城中一个叫“阿黄”的乞儿。那现在等着迎接花轿的新郎又会是谁？难道世上已经没有了杜若舟这号人。
他试探性地问那个小叫花“你可知道，这位新娘子要嫁给谁”
小叫花眨巴了一通眼睛，随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啊，妈妈告诉过我，新娘子自然是要嫁给新郎的”
你知道个屁，杜若舟心想。
“那你知道新郎官是谁吗”
“新郎官就是新郎官啊，新娘子叫圣姑，新郎就叫圣姑父咯”
杜若舟气得当场就要掉头走人，却见那小叫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那眼神巴巴的看着他，生怕他把自己抛下了。杜若舟心想这个小叫花横竖不过十二三岁，这么点大的小娃娃走在路上，他妈妈又不在身边，自己一离开他，岂不是转头就被人卖了。虽然自己如今也是个小叫花子，可是也怪他前世留下的臭毛病，爱心过剩老想当救世主。刚刚小叫花为他挨了那婆娘一脚，他不想欠他这个人情。
是了，既然他已不再是杜若舟，也不想再次与那些破烂人破烂事儿沾上关系，多耽搁一下又有何妨呢。
他心一软，再次换上和蔼的笑容，道“没事，你继续说我们怎么认识的”
“噢好。那两个比我高的小孩子见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便逼着我要我去求人行行好，我不肯依，他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他们没有对你用强？”杜若舟怀疑地问道。
“他们怕我”小叫花抬起了下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然后他从腰间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小布包里取出一管药粉，他打开上面的塞子，杜若舟瞬间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防狼粉末”杜若舟道。这是修仙界中常见的一种药粉，专用来做退避敌人、防御之用，一些低级修士也能广泛使用。
“阿黄你也知道啊”小叫花面露惊喜“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这个是改良版的，还能防色狼呢”
杜若舟挑了挑眉，心想你一个叫花子，哪有色狼要对你下手，这个娘亲还真是担心得多余了。
“那两个小孩刚把手冲我伸过来，我就赶忙拿出防狼粉往他们身上撒，不多时他们身上就长恶疮、流黄脓了。可是我没想到，他们却暗中跟着我，等天黑了、我睡着的时候，他们就过来偷袭我。好在那个时候阿黄你出现了”小叫花说着，小手已经攀上了他的手臂，眼睛眨巴眨巴，透出清亮的光。细看之下，耳尖还有些红。
杜若舟前世有两个毛病。一是老要逞强当什么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搞到最后自己灵力被废老婆也跟人跑了，身边众叛亲离才开始后悔。二就是感情用事，一根直肠通大脑好了伤疤忘了疼。眼下他看到这般清亮的眼神，和小叫花直接流露出来的依赖，那些成年旧疴就像是沉到了湖底。他一时心中柔情，声音是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
“我帮你赶跑了他们吗”他问道。
小叫花眼角弯弯，没心没肺“不是，他们把你揍了一顿”
刚才还飘着花瓣的氛围瞬间被一股妖风吹散。
“……”
“还把你的狗也打死了”
杜若舟“……”
小叫花浑不知自己伤了别人的自尊，继续咯咯笑道“好在你喊的声音太大，把我也吵醒了，于是我掏出防狼粉末又招呼了他们一顿，这才把他们赶跑了”
杜若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才保持没崩，可是那个笑容已是相当的扭曲“然后呢”
“然后我和你一起把那只狗葬在了城外，你嘴里一直念叨着‘阿黄、阿黄’，我跟你说什么你也没反应。我就只好也跟着叫你阿黄了，然后你一个人忽然跑到街上，撞上了迎亲队伍”
杜若舟哭笑不得，这阿黄竟然还真是只狗的名字。如果旁人这样叫他那是赤裸裸的羞辱，可偏偏叫他的是这么个半痴半傻的小叫花，他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
“阿黄，那只狗是你很好的朋友吧。我也养过很多虫子，它们死的时候我也难过极了”小叫花说到这竟泪水沾到了睫毛上，也不知是不是脸上太脏对比强烈的原因，他的眼睛亮如一汪清泉。
杜若舟觉得他作为一个小叫花感情还真是丰富。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养那么多虫子，转而又想，是了，他这般又脏又臭，连流浪猫都不愿意亲近他，也只能挖些虫子来玩了。
杜若舟伸手想替他擦干眼泪，可发现自己的手也干净不到哪去，只好柔声道“你先别哭了，虫死不能复生，告诉我你妈妈在哪里”
没想到那小叫花哭声越发大起来，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我妈妈，把自己变成了稻草人，不理我了！”
稻草人？
杜若舟隐隐有些奇怪这个小叫花的用词，但他知道这个小叫花往往词不达意，逻辑估计也就比猪大脑强一点，眼下还是先安慰好他再说。于是他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来这襄阳城做什么”
这回，小叫花的哭声很快就止住了，他破涕为笑“我来找我爹爹”
“你爹爹？”
“嗯，我妈妈说若有一日她不搭理我了，我就来一个叫做襄阳城的地方找我爹爹，我爹爹会照顾我的”
“你爹爹叫什么”杜若舟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依小叫花的逻辑只会给他“我爹爹就是我爹爹”这种回答。
没想到这一回小叫花还真的给了个他不一样的答案。“我爹爹叫蒙古大夫”小叫花道。
“啊？”杜若舟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妈妈经常说‘你爹这个蒙古大夫，只会救人，不会害人，算不得本事’”
杜若舟看他的样子半点不像开玩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大夫自然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哪里听说过要会害人才算得上好大夫的”
小叫花看着他，很认真地道“阿黄这你就错了，我妈妈常说‘是药三分毒，毒用得好了也是可以救人的’”
杜若舟于医药一块并不精通，因此也不打算同他争辩，只得摇摇头问他道“那既然你爹爹在襄阳城，你可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不知道”小叫花一下子泄气了，可是很快又元气满满地掏出一块粗布“我妈妈说我爹爹在布上面绣的这个地方，可是我找了大半日，也没看到有这么个地方”
杜若舟定睛一看那块粗麻布，上面黑线勾勒出一个“问”字，下方是一株灵芝草花纹。杜若舟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了，上辈子的某段时光又席卷进了脑海中。
“阿黄你看，这里哪有长得这么奇怪的房子啊，我爹爹是不是，是不是找不到了”小叫花见他不说话了，着急地眼泪直掉。
“我知道这是哪”杜若舟轻声说。
“你知道”小叫花惊讶道。
“‘素问斋’，襄阳城最好的医馆，你要是去那找你爹爹我可以带你去”杜若舟说着就抬起脚向前方走去，小叫花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赶紧擦擦鼻涕，屁颠颠跟了上去。
或许只是巧合吧，杜若舟心想，素问斋有那么多人，未必就会有关系。
曾经的记忆带领着杜若舟很快就找到了路，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一家青瓦白墙的医馆前，这家医馆不同于普通的小医馆，虽是装饰朴素但却占了整整半条街道，门前矗立着的两只神兽石雕，造型古朴又奇异。梁上深褐色的匾额呈现出行云流水的木纹，上面用篆书刻着“素问斋”几个大字。而匾额的下方又写着“眉山派敕造”几个小字。
看到这几个字，杜若舟的心又跳了起来。眉山派，乃是杜若舟前世的师门。
当今的修真界，因遭遇了百年前的神仙大劫，人间没有得到机会飞升的散仙、地仙都要三年历一次小天劫，五年历一次大天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都去钻研历劫之法了，便给了魔族可乘之机。百年前，魔族尊者率领麾下白焰军侵占修仙界一百零一城，设立魔天门监管人间，见过那一场恶战的老人们都说魔族白焰军所到之处哀鸿遍野，饿殍浮尸，掠夺与奴役当地百姓更是家常便饭。修真界的各大门派奋起反抗，才最终暂时逼停了白焰军的铁蹄，却签下了种种苛捐杂税、割城赔偿的屈辱协约。
如此才总算换回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之后修仙界各大门派不断壮大势力、培养门下弟子，以应对白焰军数年来出其不意的袭击。这一过程中渐渐脱颖出了六大仙门，其中以天水神宫为群龙之首，眉山派、阴阳门、四海佛国为次，再下面还有青圣帮和鲨雕庄等修仙门派。六大仙门虽是表面同气连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势力的强弱也因为与魔族的对抗而不断重新划分，最终形成了几大门派之间分庭抗礼与互相制衡。
杜若舟的父亲本也是一个仙门小派的掌门，后来因受到魔天门的内乱波及，全派覆灭，父亲失踪，他和母亲便只好流落街头。后来他被前来镇压魔族的阴阳门所收留，后又辗转投入了眉山派门下，成为了眉山派的弟子。而这间素问斋便是眉山派的三位长老之一仇华佗所设立的医斋，网罗了襄阳城中大大小小十余家医馆，又有眉山派在其身后做保护伞和后台，杜若舟还没有叛出眉山派之前，素问斋就已经成为修药宗的修仙者们眼中数一数二的医家宝地。
思及前尘往事，杜若舟的眼神忽明忽暗，这时他感到小叫花拉拉他的衣角，问他“阿黄，你怎么知道是这里，这里好大啊，门口的石头看上去凶巴巴的，和布上面的图案一点也不像啊”说着就往杜若舟身后缩。
杜若舟有些好笑的问他“你可知道这是哪儿吗”
他没期待这二货会给他回答，正要兀自说下去，却听那小叫花说“嗯，知道啊，是放草药的地方”
杜若舟奇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叫花点点自己的鼻子，笑道“我闻出来的，这屋子里面有不下一千种草药，其中还有不少世上只剩下一两株的名贵药材，比我妈妈有的还多呢”
杜若舟正要再问下去，这时却见门口出来一只灰色长鬃毛的大狼狗，银灰色的毛闪着亮丽的光泽，只有两只眼睛外边是一圈鹅白毛。它对着杜若舟和小叫花就一通乱叫。杜若舟觉得这只狗长得有些眼熟，可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到背后的小叫花已经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杜若舟忙手忙脚乱地安慰他，这时里面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喊声“灰二郎，你怎么又对着别人乱叫，不许叫了”
这个声音虽是命令的口吻，但说起话来轻言细语、慢条斯理，这种威胁对人都不一定管用，更何况是对连人话都听不懂的大狼狗。那大狼狗果然没有理睬他，继续把小叫花吓得眼泪一个劲儿地掉。
杜若舟脑中猛的闪过一道光。灰二郎，这不是他还在眉山派修行时同门师兄养的一条狗吗，只是那个时候这条狗可没有如今这么威风，四肢都是肉乎乎的，加上它毛又长，看上去活像怀胎几个月的小母狗，有一次天太黑自己从远处看到一个灰不溜秋的毛球，眼睛像两坨白色的鬼火，还以为是什么山精鬼魅一个风火咒就招呼上去了，被这货追着跑了大半个山头……得，看来这畜生嚣张的性格是一点都没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