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逼无奈,只得随意唱了两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爹娘从不唱歌,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会这首蒹葭,似乎是有人于梦中教过我。
忽然笛声响起。赵延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个长笛,和着我的歌声吹了起来。他吹得极好,宛转悠扬的笛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宛如天籁。我觉得我的声音玷染了笛声,可赵延和示意我继续,我只得又唱起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我原有些紧张,但赵延和的乐声悠游柔转,引着我渐入佳境。我好似真的看见河畔的芦苇青郁葱葱,深秋的白露霜凝渐浓。心中爱慕已久之人,就在河水对岸的另一方,上下求之皆不可得。伊人隔河而笑,相去三步,如隔沧海。
寇叔小声跟着我们哼,他的声音本豪放,与我的声音融在一起,竟多了几分忧思,就连徐平也跟着节拍敲起碗来。
我们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看伊人一会儿在水中,一会儿在洲上,一会儿在水中,如魅影、如游仙,扑朔迷离飘忽不定。笛音袅袅,诗思幽幽。屋外大雪纷飞,屋内香气四溢。最后还是粥要凉了,我连忙将粥一饮而尽。
寇叔突发奇想,要与我抽陀螺。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两个陀螺,那陀螺削的歪歪扭扭,连周边的倒刺都没有磨,一看便是粗制滥造的。
不精细的陀螺虽然能转,但转着转着就向一边偏去。我拿鞭子抽都抽不回来,只得跟着陀螺到处走。我玩了会儿觉得不像是我在抽陀螺,反倒是陀螺在遛我。
寇叔不会抽陀螺,无论他怎么抽,陀螺就是转不起来。我手把手地教了他许久也没教会,他气得甩了鞭子:“都说名师出高徒,我不会玩陀螺定是你这夫子不行。”
我不服气,牙尖嘴利地回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圣贤孔子三千学子不过也才七十二高徒呢。”
寇叔朝我直翻白眼。
赵延和像是来了兴致,捡起地上的鞭子,装模作样地向我行了个礼:“不知道夫子可否能教教我这个学生?”
我也像模像样地拜回去,指着陀螺同他说:“你弯身从身后翻转手腕,把陀螺往前抛,然后再往后一拉,陀螺就会沿着地面水平方向向前转啦。打陀螺看似简单,也是要讲究技巧的,不能着急,必须循序渐进。”
赵延和拿着小鞭就试着去抽那陀螺,刚开始陀螺也是不听他使唤的,过了会儿他似乎找到了要领,陀螺终于悠悠地转动起来。
雪纷纷扬扬地一连落了好些天,连带着整个甘县全都是银装素裹的。远处的山原本还是青翠苍茫的,到现在也是洁白一片。天地间好像只剩白色一种颜色,其他所有的颜色都被盖住了。
天格外冷,我每次起床都要被冷得缩回去,慢吞吞地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才敢掀被窝。就连天天不见踪迹的徐平,每天也不再出门,坐在烧得红彤彤的火炉边。獒犬坐在他脚边,一人一狗,看起来格外和谐。
寇叔在火炉上架了一口锅,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牛肉和萝卜。我每次冷得受不了时,喝一口牛肉汤,全身便都暖和起来。
寇叔也喝着牛肉汤,他眼睛亮晶晶的,突然问道:“阿福,想不想去玩点有意思的?”
我忙不迭点头。
寇叔拿了狐皮做的大氅套在我身上,又拿了个手炉叫我抱着。我包裹得像个球一样,跟着寇叔出了门。
外面的雪积了很深,一脚踩下去直没过膝盖,每次把腿拔出来的时候都极吃力。我没走几步就走不动了,追问寇叔要去哪。任我怎么问,寇叔就是不说,他只神秘兮兮地笑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寇叔领着我到了河边,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用手去敲时,冰面发出笃实的声响。寇叔便一脚踏上冰层,他身形魁梧,在冰面上却如一个轻盈的燕子。
我也试探地踏上冰层,冰面可真滑,我手舞足蹈怎么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试图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寇叔也不来帮我,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哈哈大笑。他一笑我就急了,我一着急就更爬不起来,只在原地不断扑腾。
寇叔笑得更大声了。
我挣扎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能在冰面上站稳,但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我只要稍微挪一下,就会重重地摔在冰面上。
寇叔真是个小心眼,他在冰面上滑来滑去,可他一下都不肯教我,还嘲笑我说:“我不会陀螺,你不会滑冰,这样才公平嘛。”
我气得牙痒痒,只能自己胡乱琢磨。我一动就摔跤,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实在是琢磨不会,最后所幸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冰上不走了。
寇叔终于来拉我,我气鼓鼓地不理他。他哄了我几句,见不奏效,装作要走的样子威胁道:“再不起来我走了啊。”
我服软,任由寇叔将我拉了起来。
寇叔的鼻子红红的,他一说话就冒白气。我把手炉塞给他,他不要,又执意要给我。我们推来推去,到了屋门口也没决出胜负。
赵延和坐在火炉边看牛肉汤咕嘟咕嘟地煮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我连喊了他几声他都没听见,待我们在他面前坐下时他才反应过来,朝我们微微勾起嘴角。
他朝我们笑的时候,眼睛里黑漆漆的,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洞一样,没有一丝光亮。我本来还兴高采烈的,可他的笑让我有点难过,我聚精会神地盯着赵延和看,怎么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寇叔一连带我去滑了三天的冰,我勉强可以在冰上滑了,不过还要极其注意。虽然摔一跤不疼,但我每次摔跤时,寇叔都要哈哈大笑。我向来是越挫越勇的,寇叔越笑,我就越不愿意让他看笑话。
我一只脚又踏上冰层,寇叔突然大喝一声:“别动!”
我不明所以,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寇叔看着我,忽然笑道:“阿福,我有些冷,你回去帮我拿个大氅过来。”
他的笑也只有嘴角在动,眼睛里像是要哭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