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终于静下来,我才觉得心乱如麻,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后怕。既不知道寇叔为什么要支开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跌入河中。我知道寇叔落水绝不是单纯的意外,该是什么人有意为之。但寇叔一生战功赫赫,保家卫国,保了边境几十年安宁,也不该有什么仇敌才是。
我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一团线杂七杂八地交缠,解不开,捋不顺,讲不清,言不明。困意被绕在这堆乱线中,越绕越浓。
我鲜少做梦,今日破天荒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又是那片湖水,我呛了无数口水,头昏脑涨,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只手揽过我,将我拉进他的怀中,那人雪白的衣摆在水中荡啊荡,像一条白色的大鱼一样。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别怕。”我真的就安心下来,随着那人下坠,直坠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
那人的身上一片温热,我又往他身上凑近了些。他身上有一种浓郁的药味,味道有些发苦。我皱了皱眉,谁知道那药味越来越浓,像是就端在我鼻子旁一样。
我蓦然睁开眼,果然有一碗药端在我脸旁。
赵延和端了碗就要喂寇叔吃药,见我睁眼,微征了片刻,笑着对我说:“时候尚早,你再睡一会儿。”
赵延和的脸就在我正上方,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瘦削的下巴。他脖颈中间有一块凸起的骨头,爹说那是男人才会有的喉结。赵延和说话时,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着。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个角度的赵延和,又觉得枕头的触感有些奇怪。扭头一看,这才发现我竟枕在他膝上睡着了。
我吓得连忙爬起来,嘴里念着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之类的话。赵延和向来知分寸,我做出如此逾越的行动,自己也觉得不应该。连忙又坐回床尾,离他远远的。
郎中拿着银针进了屋,边施针边说:“近日来雪下的大,山路不好走,供应药材的已经好些天没来了。”
赵延和淡淡地瞧着他。
郎中又支支吾吾地说:“感染风寒的病人太多,铺里的药材有限,大概只够再给病患吃三天了。”
那万万不可,寇叔并非壮年,又在寒冬腊月中着了凉,高烧还没退,若是停了药那该如何是好。我急得连声问郎中:“那怎么办?”
郎中摸了摸他的胡子,试探地看向赵延和:“驱寒止热的几味药材山中常年都有,如若公子有空,可自行去山中采摘。”
赵延和面无表情,仍是淡淡地瞧着郎中。
郎中被他瞧得心虚,一拍手说道:“我实话跟您说了吧,王大人家的小少爷染了风寒,王大人吩咐在下将药材尽数送到县衙。药材这些天原就断了供应,县衙又要了这么多,在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我问:“王大人是谁?”
郎中面有愧色:“本县县令大老爷。”
我可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病不论轻重缓急,人命也分高低贵贱。只有官爷的命才算命,寻常老百姓就如蝼蚁般不值一提。只要官爷一句话,下面的人便没有公道可言了。
赵延和脸色极差,沉声说了句:“药方。”
郎中连忙从怀中掏出药方,又撕了几页医书递给他:“按着图上找便是了。”
赵延和将寇叔带回了家,吩咐我们好生照顾寇叔,孤身一人背着背篓就要去山上寻药。
徐平不愿赵延和上山,他拱手站在赵延和面和,低头望着地板说:“让我去吧。”徐平的手指红肿得像胡萝卜一样,还生了些暗红色的斑块,像是冻疮。
赵延和绕过他,径自往前走。往常赵延和说东徐平从来不往西,可是他今天格外坚持,又重复了一遍:“让我去吧。”
赵延和语气冷淡地说:“不必了。”
下了这么多天的大雪,山里的路面上定是结了厚厚的冰。冰面太滑,极容易跌倒。往常跌一跤崴了脚也顶顶难受,更不用说在冰雪封了路的山中,万一赵延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我越想越不放心他孤身一人上山,连忙跟在赵延和身后:“我也一起去吧。”
赵延和略皱着眉头看我:“山路难走,你在家等我便是。”
我知道谁也不想带着个拖油瓶,着急道:“我从小就爱到处瞎逛,对于山路可是极其熟悉的。况且多个人多份力嘛,我发誓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赵延和终于点头应允:“那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点头如捣蒜,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往常路上总是有人来来往往,今日或许是冷得厉害,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沿路开着的铺子都半掩着门,生意惨淡。见我们路过,连忙上前招呼我们。我原先还好言好语地推辞,后来实在是被他们扰得烦闷,只得装作听不见。
山林离住处并不远,大概只两柱香的功夫我们就到了山脚下。赵延和拿着大夫给的几页医书细细瞧了片刻,又将那几页医书递给我。
那书医上细细地标了那些草药的作用、习性、生长地,还附了图鉴以便采摘。那些草药都长得相似,无非是叶子长短不一,宽窄不同。我只看了两种就觉得晕晕乎乎的,但事关寇叔安危,我半点都不敢马虎,好不容易才将药名连同图片都死记硬背下来。
我们沿途寻着草药的踪迹,四处都纯白一片,草药都被雪掩埋了,连形状都模糊不清,除了高矮什么都看不见,只得将雪拨开再寻。
山并不高,原本只需半个时辰便可爬上。由于沿途耽搁的时间太长,我们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爬至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