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侧身避开他,扶着树起身时腿肚仍在发颤,心中仍是阵阵后怕。我与李泓并非是推心置腹的密友,也非肝胆相照的兄弟,方才将性命交于他手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虽赌赢了,也不知往后是否会重蹈覆辙。
似看穿了我的心思,李泓解释道:“我非背信弃义之人,自不会舍你一人苟活。方才那番话并非真心,不过是情势紧急,言不由衷。”
他又伸手来扶我:“我既已认定是你,自然会与你同甘苦共进退。”
我不接他的手,摇头道:“大可不必如此,他们的目标是我,与你无关。”
他缩回手走在我身畔,面色凝重:“山匪向来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为何独独要留你的性命?”
我也觉此事诡异,张了张口,甚是疑惑地问:“莫非是要掳我做压寨夫人?”
李泓点头道:“也不是全无可能。”
我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他应下后我越想越觉得蹊跷。他们神秘莫测的主上手眼通天,而我一无所长,也不能承担大任。天底下奇人异士不计其数,我连那些人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那深居幕后的主上何必劳神费力地俘我,又为何要留我的命?
难不成他真是想掳我做压寨夫人?
李泓负手而立,我很少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而今他眉头紧锁,沉吟道:“你可知方才那声响是什么?”
“鼓声。”
“禁兵每日练习武艺,以鼓声为节,骑兵四习、步兵五习,以教坐作进退非施于两军相当者然。此法虽整肃可观,但临敌难用。而山匪遵行的律法有所改动,方才我见他们行色匆匆,有人手持强弩弯弓,有人佩戴劈阵刀,隐有马蹄声作响,应是在练习各种武技。”
他说的字字我都认得,合起来却不怎么听不懂了,只得说道:“说得简单些。”
他叹了口气,“简单来说,这群山匪并非山匪,这些人群聚于山头,看似占山为匪,实则依据军中格律日日操练。事出反常,其心必异。”
寇叔曾说过军中教习格律,非常人所能习,这些山匪又何以军令为令?莫非,莫非他们想……
“谋逆。”我还未开口,李泓已经说出我心中所想。
这两字光说出口就是大逆不道,我是如何也想不到在临近西京,位于天子脚下的地界,竟有人以山匪的身份作为掩饰,实则对天下怀觊觎之心。
“我们要不要去报官?”我心中惊诧,小心地瞧着李泓的神色问道。
他忽地笑道:“不必你去报,他们会主动找上门的。”
我满头雾水,他却不再同我解释,转而问道:“如今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走官道,另一个是走小道,你选哪个?”
我顶讨厌做选择,更何况是这种无从选择的选择,于是讪讪道:“有何区别?”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并无区别,走官道我们会被抓回官府,走小道会被抓回山匪窝。走哪条都是生死未卜,只不过是时间不同罢了。”
我只觉得脑瓜子都疼起来,还不待我细想,李泓已经替我做了选择。四周隐约有树叶摇晃的声响,他不再耽搁,引着我便往大道走。
临近科考,官道上人也多了起来。寒窗苦读数载的学子们如今都赶往汴京,道上有几人身负书箧行色匆匆。时不时有人对我们侧目而视,而后掩了口鼻行得更快。
我这才想起李泓刚从猪圈中出来,臭气熏天,连忙也离他远了些。没想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近臭着闻不着臭。
李泓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个书生,那书生加快脚步他便也加快脚步,那书生停在原地他便也驻足休息。几番回合下来,那书生终于忍无可忍道:“你紧跟着我做甚?”
李泓嬉皮笑脸地凑近他笑道:“并无他意,只是兄台这衣裳实在好看,在下一看见便欢喜万分。”
他身上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书生的表情愈发嫌恶,匆匆地脱了外袍丢给他便走。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今日一见才知果真如此,李泓倒是不以为然,他将原先的外裳扔了,又将书生的外袍披于身上。
李泓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若是不出意外,我们还需半月时间便可到汴京城,在此期间我是赴京赶考的书生,你是我的书童。”他换上书生的外袍后,看起来儒雅随和,倒真像是满腹经纶的书生。
还不待我开口,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赶了来,那人似乎是李泓的旧相识,一见面便热切地唤他:“泓哥。”
李泓凑上前,揽住那人的肩道:“阿启。”
名唤阿启的人非但没推开他,反倒凑得更近了些,又从怀中掏出两张纸递到他手中,笑道:“刻录章印的人我已经替你寻了,如今正在西京城中候着,今夜子时之前去找他就行。”
李泓拍了拍他的肩:“如此甚好,有劳你了。”
阿启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泓哥不必说这客套话,能帮到泓哥的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回头四处张望一番,又道:“老胡还在赌坊等着,若是泓哥没有事吩咐,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泓颔首,阿启又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阿启衣衫褴褛,手执破碗,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作一身乞儿打扮。李泓与他语气熟稔,以兄弟相称,似是相识多年。我略感意外,他却像有读心术,率先问道:“你在疑惑我为何与乞儿相识?”
我点头,他又问:“我问你,什么人最好打探消息?”
我毫不犹豫地说:“打探消息自然是去找百事通,亦或是百晓生。”
他噗嗤地笑出声,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笑话,“哪有什么百晓生,若天底下真有无所不知的人,我定要率先找他去问问,当今圣上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惊得说不出话,连忙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些:“非议当今圣上,那是杀头的大罪。”
他双手抱胸,一副全然不在乎地样子,撇嘴道:“如何是非议,难道实话实说也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