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启脸色不屑道:“那长相在西京算不得上乘,嫂嫂比她美得多。尤其是与泓哥在一起的时候,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身后那片或软糯或清脆的笑声再次响起,我又回头看去。
“天仙般的女子这里是没有的,嫂嫂若是想看,应该去烟波馆才是。”
我问:“有何区别?”
“妓分为三等,第一等为妓中最胜者,文可挥笔成章,艺可跳舞奏乐唱歌作画,又善谈吐,亦能权衡轻重,对于客人的问题也应对有度。即便是与文人雅客吟诗作对,也是绰绰有余。烟波馆中的妓,大都是一等。”
我不解:“既然她们的学问与谈吐都不凡,为何要从妓呢?”
阿启笑道:“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做自己的主,总有人身不由己。”
自然是如此,人总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就比如我当时不愿意去私塾却不得不去那样,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等到了汴京,我带嫂嫂去烟波院外看一眼。烟波院的花魁水月生得倾国倾城,有钱都见不到,不过我有门道,可以带嫂嫂去一睹水月芳容。”
我摇摇头,我才不去看花魁,勾栏瓦舍都是男人爱去的地方,我干嘛去凑那种热闹。
阿启又开始长吁短叹:“听老胡说,这水月虽然琴棋书画样样都好,长相也是惊艳绝伦,却比不过十六年前的花魁苏闻笛。”
能让人念念不忘十六年,不知又是怎样一副天人之姿。汴京城中的奇闻轶事果真令人大开眼界,我忍不住问道:“那苏闻笛该是有多美?”
他摇头道:“我没见过,但老胡曾经还是公子哥时,远远地见过苏闻笛一眼,还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见过一面,从此他茶不思饭不想,满心都是那个花魁。直到现在,老胡都没忘记她。”
我不解:“既然那么思念她,为何不再去见她一眼?”
阿启为此唏嘘不已:“十几年前苏闻笛失踪,不知道去了哪里,有小道传闻说她早就化作青烟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应该八九不离十。”
他似乎有些遗憾,撇嘴道:“若我早生几年,真想看看那是怎样绝艳的容貌。”
他不过说了寥寥几句话,我却没来由地难过起来。
我明明不知道那个女子长什么样,说话声音是否娓娓动听,却依稀记得一个满面愁容的女子,怀抱琵琶,嘴中轻声哼唱着蒹葭。她长相美艳动人,却不曾舒展眉头,甚至连笑起来的时候,眉间都有淡淡的愁绪。她静静地看着我,良久之后又伸出手来抚我的发。
我头顶好似真的有一片手,温暖而柔软。我疑惑不解地看着女子,她笑着落下泪来。
阿启忽然探头看着我,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哭了?”
我伸手便摸到了满脸的泪水,手忙脚乱地抬袖去擦,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阿启慌了神,连忙要带我去寻郎中。
我推开他,轻声说:“我好像认识她。”
他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谁?”
“苏闻笛。”
一说起她的名字,我的眼泪流得更加厉害,将胸前的衣襟都浸湿了。
阿启更懵了:“你从没去过汴京,又怎么会认识她?”
是啊,我从未去过汴京,自幼便在安平村长大,又怎么会认识这般惊艳绝伦的女子。或许是我曾经做过一场梦,梦境与记忆杂糅成一团,如今连自己都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可是那梦太过真实,就像是岁月深处的记忆一样。
我犹豫良久,轻声道:“我想去看花魁。”
他应得毫不犹豫:“好嘞。”
这几日我们赶路时并没有再碰到什么磨难,他带着我顺利地穿过大街小巷,到了行人络绎不绝的官道。
官道上不仅有负箧的书生,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少爷,时不时有马车从我们身畔经过。我们身旁走着几个金发碧眼,鼻梁高得如同钩子般的人。
我从未见过有人长得这般模样,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害怕。阿启却是熟视无睹,只随意瞥了一眼便向我解释道:“这些人是波斯人。”
早听闻齐朝周边有许多国家,各国人长相都不相同。百闻不如一见,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不会相信世上只有妈妈好有绿色的眼睛、黄色的头发。
西京富饶,路上达官贵人无数,对乞儿也毫不吝啬。还没到汴京城,我们俩的腰包都是鼓鼓囊囊的。
阿启已经开始盘算等到了汴京要吃了什么,他思揣良久,终于下定主意,决定去吃江瑶清羹,再配上金浆醪。
我原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后来才知道就是鱼羹和酒。汴京果真是天下文人雅士汇聚之地,就连菜名酒名都如此文雅。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马车装潢华丽,四面都为精美昂贵的丝绸所罩,窗牖上镶嵌了金丝,一帘浅色绉纱遮挡在窗口,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分毫。马车驶过时带起了一阵风,窗边的帘布被吹起一角,露出一片雪白的衣角。
两边的人纷纷给他让了道,我连忙随着众人一同挪至路边。
马车里有一道如利刃般锋利的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我身上。只是刹那间便消失了,就像是错觉。
我们这次赶路倒是顺利,既没有碰见命案,也没有山匪围堵,几日便到了汴京。
阿启一进城便火急火燎地去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庄,酒庄老板与他是熟识。还不待他开口,便将江瑶清羹与金浆醪承了上来,不仅如此,还为我们置备了两身干净衣裳。
许久都不曾吃过正经饭菜,我饥肠辘辘,拿着筷子却下不了手。
阿启已开始大快朵颐,他吃了一会儿见我还没动筷子,笑道:“不必忧心,这家酒庄的老板曾经受过泓哥的恩惠,与我们是熟识。”
我知道有些人生性风流,喜爱沾花惹草,没想到还有人喜爱四处助人为乐,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心中疑虑良久,终于问出来:“李泓以前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