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动胳膊又动动腿,并没有飘飘欲坠的感觉,疑惑地问:“我没死?”
少年笑道:“没死不是很好吗?”他又偏过头问方脸男人:“鱼烤好了吗?”
方脸男人将鱼翻了个面儿,又随意撒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料,连鱼带棍子一起递给我。那条鱼被他左烤右烤,两面都是乌漆麻黑的。我有些迟疑地接过烤鱼,不解地看向少年。
少年浅浅一笑:“我好不容易才救下你,这鱼便是再难以下咽,也先垫垫肚子吧。”
我本就疑惑自己为何没死在冰凉的湖中,少年话一出口,我连忙就要给他磕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池露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
还没等我跪下去,少年就稳稳地托住我的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物传到我的皮肤,我浑身一激灵,连忙道:“爹从小便教导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之恩不得不报,公子既然于我有恩,自然是要报答的。”
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颈间带的一块玉佩,那玉上刻着一个“白”字。娘说那是他们捡到我时便在我身上的,若是我日后想寻亲,也需通过那块玉佩。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决定留下那块玉佩。除了玉佩,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少年的恩情,于是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若是公子不嫌,我愿为奴为婢、为牛为马,追随公子以报答公子恩情。”
少年沉吟片刻,问道:“你是被人推下湖的?”
我本想夸他神机妙算,又突然想起自己是被绑着丢下去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于是改口道:“确实如此。”
给将死之人生机,又将她丢弃在孤山野岭,这种做法不可为。常言道好事做全套帮人帮到底,少年问道:“可愿随我回去?”
想起临坠湖前的那些,我知道安平村再也不是我的家了,不免有些黯然神伤,问道:“你家管饭管住吗?”
少年轻笑出声:“还管银子。”
古人说色令智昏,我也觉得如此,因为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先答应道:“我愿意!”说完我立马又后悔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才第一次见他,还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我惶恐地瞧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证明他是皮条客。少年神色坦然,举手投足间都写着四个大字,我是好人。我几乎要将他的脸盯出洞来,最后谨慎地得出结论,他不是拉皮条的。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的缘故,若是换上李逵鲁智深那等人物,我只怕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少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方脸男人:“我叫赵延和,那个是徐平。”
我也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叫池露。”
他想了想,笑道:“池中短棹惊微雨,金风玉露一相逢,你的名字很好听。”
你来我往方是公平,往常二毛骂我,我要是不骂回去就会显得很没面子。而今赵延和夸我,我要是不夸回去就会显得小气。我想破脑袋终于想出一句,眉开眼笑地说:“延年益寿,和气致祥,你的名字也不赖。”
赵延和脸上并没有被夸赞的喜悦,他偏了偏头,似在沉思这两个词是如何与他沾了边。
我试探道:“你要是不喜欢和气致祥,那和蔼可亲怎么样?”
他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风吹树动,枝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紧接着又是稀里哗啦的一阵响,暴雨倾盆而至。
当今圣上信奉道教,大兴土木,皇城之中十丈一香炉,五里一庙宇。即便在这穷乡僻壤,庙宇也是随处可见。不过祭拜可不需要那么多庙宇,因此往往是几家香火鼎盛,其他道观都废弃在山中各处。神佛是否灵验我尚未可知,不过随处可见的道观倒是遮风挡雨的好去处。
我身上的衣衫未干,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风吹过带起阵阵凉意,好似置于冰窟。我往泥像前缩了缩,风却是无孔不入,不一会儿我身上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鸡皮疙瘩。
就算徐平的脸色阴沉,身上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我也顾不得了。我蹑手蹑脚地挪到火堆旁,试探地伸出手,见他没反应,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都凑到火堆前。
湿衣物被火一烤,水纷纷化作水雾腾空而起,我身上便冒起烟来。估计是方才淋过雨,徐平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他已经在火堆旁坐了好一会儿,水仍然一滴滴地从裤角落下,在靴子旁汇聚成一滩。
赵延和低头看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长得实在是俊逸无双,我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他几眼,他似乎感觉到了,抬起头温和地朝我笑了笑。我便更觉得赵延和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举止端庄,温文尔雅。
他不善侃侃而谈,徐平更是沉默寡言,屋中只有哗啦作响的雨声与火堆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东倒西歪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我睡眼朦胧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一个身影持着扫帚,将烟灰细细扫作一堆。我还未完全醒过神,看着扫帚一下下扫过地面,脱口而出道:“爹,我想吃糖榧饼。”
赵延和本全神贯注地扫着地,闻言动作一顿,道:“徐平不会做。”
徐平不在观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唯有赵延和在收拾火堆烧完余下的灰烬。
“徐平……”我只觉莫名其妙,再重复一遍才想起来已经时过境迁,不免有些尴尬,连忙起身去接赵延和手中的扫帚。
他恰好扫完了,将扫帚随手放置在一旁,淡淡道:“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们便回家吧。”
我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心乱如麻。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前路茫茫,来日成迷。未来之事总是令人恐惧,我纵然有几分好奇,也湮没于焦虑。
我祈盼路长一些,再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