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宁生看着他的背影才有了真实的情感流露，原来思远哥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她究竟是在外面流浪了多长时间？想移动脚步追上他，下一秒就腿软差点跪在地上，还好及时扶住了墙才稳住。想起来刚才对峙的时候她一步都没有动过，她面对那些狠戾的问题少年也就是稍稍利用经验骗一骗，心里实际上怕的不行。
谁知这么差点一跪，原本在前面走着的李程又折了回来。
“就知道你不行，逞什么强。”说着把她扶了起来。“我家就在前面，你还是进来缓一下吧。看在你见义勇为的份上。”
宁生求之不得，她没有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再回去那里。
刚走出弄堂李程就感慨了一句：“今天真的是什么奇怪事都有啊，这么一个破地方居然开迈巴赫过来。”
宁生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果然一辆黑色的汽车远远的开走了，那辆车看起来有些熟悉，是她眼花看错了吗？他现在远在美国才是。
李程推门让她进去，宁生迟疑了一下，同外面的街道一样，这里也变得她不认得了，小时候古朴的院子，现在已经有些破败，堆放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杂物，还有一下家具。
“最近要搬家，有些乱，你看着脚下。”李程说着进了另外一间房间，宁生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顿时觉得心里抑制不住的酸涩感。墙壁已经脱落了好些，灯罩上也积了一层灰尘，真的是一副要搬家的景象，她环视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些当年熟悉的物件，房间里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唯一让她有感触的是门侧后方挂着的一副字：青山不语花含笑，流水无声鸟作歌，横批是：幸福之家。
小时候的她最喜欢摇头晃脑的念这两句，这应该是她最早学会的一些有关诗词的内容了吧。
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李程。“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你爸妈……”
转身看到的是个有了一定年纪的男人，没说出口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下了。
即便是上了年纪，头发已经花白，即便是脸上的沧桑和皱纹已经让他不再是那个老是打击她头发枯黄学习不用功的思远哥，可她还是一眼就人了出来。
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梗着，说不出话，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
来人也是有些诧异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年轻姑娘，旋即脸色黑了下来：“李程，你给我出来！”
李程换了衣服从房间里面出来，脸色一如如既往的臭。“怎么了，你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臭小子，我要是不回来早一些，你是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啊？！”但一看到他脸上的上马上又换了语气：“你脸上的上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的？”
倒是李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直接没有理他爸，朝宁生走过去说：“你腿好些了没？没好的话去那边椅子上坐一下。”
“臭小子，你说话啊。”看到没有人理他，李思远止不住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哎呀，还是之前的那些事情呗，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你抢人家女朋友的事情？我说你怎么和我当年都是反着来啊？”李思远脸上全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再说一遍，我不稀罕抢别人女朋友好吗？那种人我看见都讨厌，妈的和他男朋友一样脑残！”
估计是被李程的那句脏话给惊到了，李思远看着他没有说什么。想想也知道除了别人女朋友缠着他以外，别人男朋友居然直接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找他对峙。任谁都会气不过，可是他这个儿子的脾气他了解，一个字倔，不解释，等你意识到的时候道歉也不会原谅。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除了学习好以外其他没有半点优点像他。
转身看到还在一旁站着的宁生，李思远止不住的扯了一把儿子的胳膊，指指怎么回事。
“外籍记者，看到了我和那帮人打架。你说这件事万一她报道出去，我是不是就此甩掉了迂腐学霸的称号。”李程专捡他不爱听的说。
“这么说你不是中国人啊。”李思远好像很是诧异，嗓门也提了老高。
“嗯，华裔。”围观了一会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宁生已经从刚见面的震惊中走了出来。
“那个，记者小姐啊，你可千万别报到出去啊，虽说我家李程站在有利的一方，但是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曲解舆论方向，他明年还要考大学呢，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老李，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没有理会父亲对宁生的交代，李程对着镜子检查着脸上的伤口。
“我小看你？我是担心我们老李家只有你这一个独苗！”李思远说着火气又大了起来。
“独苗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你的原因么？跟我有什么关系，那要不这样吧，等搬家之后我也认一个邻居女孩当妹妹，这下应该跟你像了吧？”对付他爸的脾气，他从来都是应对自如。
“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李思远已经火冒三丈，伸手想打李程，无奈人像是有预感似得早早闪开了，父子俩开始了新一轮的斗争。
到是宁生在听了那句话之后脸色倏地白了，她知道李程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她刚被母亲领养回来的时候，思远哥就好奇的跑了过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瘦啦吧唧的小女孩，头发枯黄，脸上没有半点肉，衬的眼睛很大，好像一个毛猴。那时候的他比自己大了十岁，总是变着法的“欺负”她，硬是要她喊她哥哥，说是老想让父母给他添一个妹妹，却总没有实现愿望。如今多了一个现成的，他自然是欢欢喜喜的招呼她。
“行吧，我知道了，您别说着就动手成吗？一把年纪了也不悠着点。”李程被追着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拿你老子开涮，我看你是皮痒了……”
“你是准备在这位记者大姐面前上演一出中式家庭教育的精髓吗？”李程被追的绕到了宁生后面。
果不其然，李思远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
“也就你小子，拿一个外人来压我。”
“我说这位姑娘，你是记者是吗？来我们这个破地方干什么？”李思远对她明显没有好口气，自然是因为他刚和儿子的斗嘴全被她看到眼里，有损威信。
“只是来拍些照片。”
“哦，那你接着去拍吧。那个李程你也跟着去，好好的介绍一下，这里地方虽然破，但也是有好多年的历史的。”
“不用，她自己随便看看就可以了，中文说的也不差，说不定比你了解的历史还要多。再说我不是要和你一起去看老妈吗？”李程转身去房间拿了一袋吃的，多是坚果、水果之类的。
“嗯，我自己可以，你们就赶紧一起去医院吧。”母亲的事情她可以慢慢了解，如今思远哥他们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看着他们父子离开，宁生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家门口，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她之前的家了，只是在门口站着，并没有进去，她不敢推开那扇门。那年她被推出来的时候被明确告知不准再回来，所以即便是回到了清洲她也不敢靠近这里……怕惹她生气。
门杵已经满是锈迹斑斑，广告贴也一层层累积了好多年的样子。
门内有声音由远及近，咣当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是一个中年妇女，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小姐是来租房子吗？”
“我只是先看一看。”宁生没有否认她的询问。
“正好，昨天我接到你看房电话的时候还在上班，没怎么听清楚。还寻思今天会不会来呢。”中年妇女转身往里走去，“进来吧，我带你先去看看。”
网上发布租房信息的话应该会有很多人过来询问的，房东太太把她当成看房的也是机缘巧合。
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样子，房子被重新粉刷装修过，院落里的花坛和水缸摆设都已经没有了，停放着几辆电动车。每扇窗前都加固了防盗窗，房间被隔断成了好几间，空间变得很是狭窄。
房东太太带她来到一个房间门前，打开门不到10平米，里面一览无余：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没有窗户。
宁生记得这是小时候的储物间，她还在里面藏了好多小人书，和跳皮筋的绳子……那时候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这些都是免费提供的，单身女生住这里绝对安全，洗手间的话在那边，这里一共有三个租户，那边主卧是一对夫妻，隔壁是小情侣，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基本生活上不会有什么打扰。”已经见过太多的租客，没等宁生询问就已经程式化的介绍出来。
“这边是厨房，你要是平时也做饭的话就均摊一下煤气费，如果是在外面买着吃，就不用了。这里的锅、调料什么的基本都是公用的，只是用完补的时候就靠大家自觉了。”
宁生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交代，只是一个人细细打量着这些房间。时间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它改变了这里的一切，找不出当年生活在这里的半点影子。
房东见她没有想询问的意思，以为是不满意，“小姑娘我给你说啊，这样的房子基本上在这附近你是找不到了，价格又不高，关键是还方便，出门那边就是公交站和菜市场。”
领着她继续往前走，“这是洗手间，也是公用的，还是挺宽敞的，上面是热水器。”
宁生看着她眼里说的挺宽敞的洗手间，基本上站上两人就满了，没有多余的洗漱物品，估计是租客们只是用的时候带过来，就随便嗯了两声。
最后房东领她在客厅里坐下，问她还有什么要询问的。
坐在有些硬的沙发上，宁生发挥了为数不多的租房经验：“请问这个房子你是的吗？还是全部租下来又租给别人的？”
“房子不是我们的，是一个亲戚的，不过现在全家移民了，我是住在这里，顺便帮他们打理。”
“那你住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有十年了，这附近的邻居基本上也都是住了好多年的。地方虽然破，但是治安很好的。”
“那房租还有活动的空间吗？”宁生不知道她在网上贴的房租是多少，之能先佯装砍价。
“其实这里房租已经算是低的了，我估计你也听说了有人说这里风水不好，其实都是没有的事，虽说住了好多年但也是没办法，外面就是会这么传，不得以房租才这么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为什么会有人说风水不好？”宁生抓住重点。
“哎，我也是从亲戚那里听说的，听说三十多年前这里住的是一个单身女人还带着一个女娃，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女娃莫名其妙失踪了，然后那个女人没过多久就抑郁成疾，说是在医院里面自杀的。本来和这个房子没有关系，但是外面人多嘴杂，出了人命的事情传着传着就变味了。”房东太太估计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说的时候也是一脸无奈。
抑郁成疾？自杀？这就是她们议论的死的蹊跷吗？宁生脑内一片混乱。
“你说要是真的风水不好，我们自己也不会住这么长时间是吧。”这些年被外人传出的谣言，她们不知道解释了多少次，以至于现在一有人租房她就要苦口婆心的细数那些历史过往。
“隔壁李老头家也是祖辈三代都住在这里，听说当时和那个单身女人的关系还挺好，后来出事的时候他们家还帮衬过一段时间，但是听说那个女人根本不愿见任何人。也是，估计是离异，孤身带着一个女娃，孩子一失踪，任谁都会受到打击的。”说着房东又搂了搂怀里的孩子。
明明是母亲亲自把她推走的，为什么他们说她是突然失踪？那天母亲的神情是那样的紧急，难道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听得入神，房东开始说出之前从来没有给别的租客说出去的话。她一个家庭妇女，每天除了带孩子、做饭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打开话匣子也是一时半会无法关上，跟何况面对一个这么敬业的听众。
“之前听老李头他们家说过，那个女人是从港城过来的，那个年代港城的是什么条件，东亚最繁华的地方！那女人也是不简单。”房东说的一脸唏嘘，眼睛仿佛还放着光。
宁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间房子的，一整天她的思绪都是在紧绷着。她听母亲的话不告诉别人她被领养过，从来没有回来过，不和任何人熟悉。如今机缘巧合得知和她之前了解到的完全相反的事情，让她不禁觉得那天母亲推她离开是不是一场梦。
呆坐在路边的椅子上，虽然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但她依旧不觉得饿，只是一点都不想动，白天发生的事情，让她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人痛苦的时候处在这样的环境是挺好的，天寒地冻仿佛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冻结，这样温暖就会显得来之不易。
太阳下山，天空开始落雪。宁生摊开手掌，雪花落在手心，一会就融化了。
倾手，水滴顺着她细细的掌纹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