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明亮,年儿从元丰的房间出来,顺便坐在了游廊上发呆。
她想起自己白天,趁着面具人昏躺在床上,多想要剥落他的面具,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有时候,她总在他身上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是谁。
但在不知不觉中,他几乎成了她的一部分。虽然才短短几日。
年儿想着雨中拥抱的他,钻出熊熊大火的他,为她出手的他,吃醋的他,找借口的他……无论面具下是如何一张脸,那又能改变什么。
令她心动的又岂能是一副皮囊?
或许这强烈的熟悉感,只是因为习惯了他的存在而已。
“年儿?”身后有人突然张口走过来。
吓了她一跳,竟是叶问天!
慌忙的起了身,生疏的一笑,“叶盟主!”
叶问天今夜穿一身普通的服饰,顿失他往日霸气凌人的感觉。
“年儿姑娘,这是在赏花还是在想事情?”
“花香醉人罢了!”她简单说道。
“不知为何,今日见到你,竟突然想到一位故人!”
“是吗?”本着对他的防备之心,年儿并不介意他在说些什么。
她拘束的站在那,他却随意的坐了下去,突然高深莫测的诡笑道,“这园子是万俟鼎峰的,你难道也是天下第一庄的人吗?”
这话,年儿听了却有些吃惊。但她直接反应过来,他大概不是开玩笑的。缓缓才说了一句,“盟主也同样住在这里,而且还住的很随意,岂不是更有嫌疑?”
叶问天轻哼一声,“伶牙俐齿!”
“听说,盟主和万俟庄主曾是旧友,后来又为何……?”她心血来潮,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叶问天投了她一眼,奸笑,“看来,姑娘对万俟鼎峰的事倒是格外上心!”
年儿自知失语。
这叶问天的心,竟如明镜一般,令人无所遁形。在他面前,她的小心思真怕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对老夫的戒心很重啊!”他突然有意无意的说了句。然后撇嘴笑。
年儿撇嘴一笑,“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在本尊看来,你更该防着万俟鼎峰才对!”
深知在叶问天的面前,言多必失。年儿只是浅笑,不语。
叶问天继而说道,“万俟鼎峰最会收罗人心那套把戏,他若想达到目的,必然不择手段!小丫头,本座劝你,切莫成了人家的棋子”。
她的脸上很平静,心中的波动被掩饰着。
叶问天说着话,脸上越发的有些难看,像是沉浸在某段往事里,恨的不能自拔。右手一掌打在了游廊的柱子上。
“咔嚓……”
年儿惊呆了,眼睁睁看他那随意的一掌,将那根柱子劈得粉碎,几乎整个游廊都震的要坍塌了。
何许人突然出现在不远处,洞若观火,毫不顾忌。
看来,是因为叶问天道破了他和天下第一庄的关系,于是也就不用抹着面儿了。
何许人款款走来,“叶盟主火眼金睛,老头子佩服!”
年儿自知了那层关系,面向何许人的时候,心中莫名有了些反感。
再说这么大勾心斗角的场面,不该是自己这般小人物去掺和的,年儿转身退走……
回到房间,年儿心中反复思量,自己不愿和天下第一庄再有什么干系,不如离去。
只是,她若自己走了,那个自称项武的人又该怎么办?对她一片真心也就罢了,还刚为自己负了伤。
还有欧阳留和钟儿,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眼下,她只能重新选一家客栈去住了。
第二天,年儿带着钟儿上了街。
至尊盟比武招亲的擂台便设在最热闹的路段,貌似很是气派。
钟儿一脸新奇的向那边打量着,一直到走过去,把台子甩在了身后。
“钟儿,你打算何时回云上峰去?”
“不想回去了,我更喜欢跟欧阳留还有年儿姐姐在一起,而且,我也喜欢这外边的热闹!”
“难道你师父对你不好吗?”
略有些惭愧,嘟起嘴来,“师父待钟儿极好,只是,也有些太严厉了!”
年儿微微一笑,“那你跟我讲讲,你师父平时都有多严厉的?”
“早上要起床练功,若起得晚了,师父便不准我们吃饭,背那些药理,若是背不出来,师父便要拿戒尺打手心,山上若有男人出没,师父不准我们同他们玩闹,连多看一眼都要受罚的,真真是无聊的很。还有还有……”
年儿噗嗤一声笑了,“这么说来,你是更不舍得欧阳留啊!”
钟儿姑娘突然有些羞涩,“年儿姐姐,你取笑我!”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遇到比欧阳留更好的男子,你会不会更喜欢他?”
“不会!”这话倒说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年儿蹙眉。
“因为,我下山后见到的男子,都没有像欧阳留这样的,一开始我捉弄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是坏人,可是慢慢才发现,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吗?”
“昨天,他还给我讲了好多江湖上的事情,提醒我去防备那些至尊盟的人!”小姑娘说的有声有色,眼睛里都在放光。
年儿看着这小丫头,明显是情窦初开,又单纯的厉害。笑道,“欧阳留能讲出什么大是大非来?”
“他讲了元丰的事情给我听!”
年儿一愣,蹙眉。
“原来,至尊盟为了所谓的宝藏,竟然还绑架了元丰的师妹,元丰虽然势单力薄,但还是拼命去救他的师妹,可见他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他还说过别的元丰什么事?”
“有啊,元丰后来发现他师父是个坏人的时候,直接就跟他断绝了关系,后来听说他师门有难,他又不顾安危的赶过去,这样的男子,可不是英雄吗?”
“是傻瓜!”
“嗯?”
“欧阳留还说过什么?”
“没有了!”
眼看着前面有家客栈,题编上清清楚楚四个大字——云福楼。
年儿撇嘴一笑,“就是它了,我们进去!”
“年儿姐姐,我们找客栈做什么?”
“哎呀走吧!”说着话,强拉起钟儿的手……
这天深夜,拜婵儿辗转难眠,最后就一如往常的披了件衣服走出去。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兰轩阁这座院子外面。
有两个小丫头从里面匆匆向外走,一边还说着悄悄话。
“画儿姐姐,既然少主回了庄内,为何不回兰轩阁来住呢?”
画儿颇有耐心笑道,“傻丫头,如今黄舵主和夫人住在这院中,若少主回来住,那谁是主谁又是客?”
“那,总不能让少主住进客房去吧?”
“后花园的阁楼不还空着呢吗?少主自然不用受那个委屈。”
“后花园的阁楼,原以为是给拜姑娘住的呢!谁知后来,竟一直空下来了!”
“快走吧,那阁楼搁置了有些时日,打扫起来定要耗时间的,切莫耽搁了少主休息才好!”
婵儿站在夜色里并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那两个丫头说着话,越走越远。
却不知是哪里提起了她的伤心事,心中一阵委屈,突然哽咽起来。
本是满心欢喜的住进了天下第一庄,以为能和玉剑朝夕相处。谁知玉剑对她一如既往,冷漠不堪,也丝毫未曾怜悯她寄人篱下的孤苦。
想起当初在风月山庄,那些人爱慕她,众星捧月一般。
如今,可不再有那般光景。
她越发委屈,暗处哽咽起来,低下了身去。
院子里却突然走出一个美丽的身影,一个落寞惆怅充满心事的女子——梅十七。
梅氏瞥了一眼那暗处的角落里,突然发问,“谁?谁在那边?”
拜婵儿这才慌张张起了身,匆忙抹去了泪儿。强撑一笑,“姐姐莫声张,是我!”
拜婵儿缓缓走近院门口,被门院高挂的灯笼笼罩着,美极了。
“你是婵儿姑娘?”
“正是!”
“莫非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姐姐看错了!”婵儿笑道。
梅氏苦笑,“同是寄人篱下,我怎能不知道你的苦楚?”
婵儿吃惊,“姐姐身怀六甲,又有黄舵主倍加疼爱,为何这么说?”
“我自小长在至尊盟内,由各位姐姐一起带大,如今被黄天虎带到了天下第一庄,就如同至尊盟的叛徒一般,心中怎能好过?我就如此走了,姐妹们受到牵连不说,就是盟主那边,我也觉得对不住。”
拜婵儿心里突然略过什么打算,只见她撇嘴一笑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消息,不知道姐姐是不是有兴趣!”
“快说来听听!”
“至尊盟的大小姐在洛阳比武招亲,日子好像正是庄主大寿那天。听说叶盟主他们此时便住在洛阳的牡丹园内,姐姐若有什么误会,不妨去解释清楚呢!”
梅十七听到这消息,又是吃惊,又是激动。想不到在天下第一庄里还有个说贴心话的人。黄天虎虽然疼她,却从不肯说外面的只言片语给她听。她向丫头们诸多打听,大家也是被封过嘴巴一般。
她轻轻握住拜婵儿的双手,亲切的很。“多谢妹妹相告!”
“姐姐不用客气,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自然是心疼姐姐的!”
“只是,天虎他们看我看的太紧,我怕……”她一边犹豫着。
她却突然说话了……“姐姐,妹妹的处境你也知道,外面的消息,姐姐千万别说是我透露的……”
“这是自然!……”
此时,庄主万俟鼎峰的书房内,玉剑和黄天虎兄弟相见,格外激动了一番。在场的何许人看着这场景,捋着胡须,也是很欣慰的样子。
万俟鼎峰坐在案旁,心情大好。“百尺竿头,更近一步!宝藏的事,玉剑辛苦了。我们父子又难得好好聚在一起,后日,我们热热闹闹的摆一道家宴,好好乐一乐!”
玉剑道,“这怎么行?义父的五十大寿定要让整个江湖都来祝贺!”
“其实不管怎么办,只要义父心里开心那才好!”黄天虎道。
看的出来,黄天虎历经沧桑,如今成熟稳重了好多,他的心,似乎更向往一些安逸罢了。万俟鼎峰也察觉到这一点。
这对万俟鼎峰来说,不知道该不该值得高兴。
缓缓,万俟鼎峰道,“纵然整个江湖都登门来拜,也未必有几个是真心的,只是小小寿辰而已,不必闹得大张旗鼓的,我们自己在家反倒心里清净!正好,也懒得抢他们至尊盟的风头了嘛!”
玉剑无奈被说服,不语。
何许人道,“就听主家的!”
“可否把年儿也请过来,孩儿倒真想见见她!”黄天虎说着话,一片好心,看着万俟鼎峰的脸色。
何许人微微垂下了头……
万俟鼎峰毅然说道,“不必!”
玉剑看着他满心敬爱的义父,想起他那天说的话,越是关心一个人,越能让人看出破绽。
如此,他断定义父应该是为了年儿好吧!突然转向黄天虎,看他满脸不解,笑道,“义兄是见过年儿的!”
黄天虎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开什么玩笑?”
“风月山庄内,那个赶着救丁仙子的少年,轻功也极好……”
黄天虎大惊,“是他?”
玉剑笑了……
牡丹园内,年儿敲了敲元丰的房门。
“欧阳留你总算学会敲门了,要进就进吧,这么讲究我倒不习惯了!”元丰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出来。
年儿轻轻推开了门……直接愣住了……
他悠闲的躺在床上,下身还翘着二郎腿……看到年儿,更是一颤。
尴尬了,他吞了吞口水,做好了被数落的准备……
——竟是没有戴面具。
她一脸不可思议瞬间潸然泪下,下一秒却夺门而去……
年儿的样子,他想不到,也忘不掉。
匆匆起身,连鞋都未顾得上穿,只是紧跟着跑出去……
她跑回了房间里,并且把门锁死,靠着两扇门抹了把眼泪。
她看到了,看到了元丰,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实在想不通。
“年儿,年儿……”元丰果然跟过来,使劲敲着她背后的房门。
轻轻走了几步,她拿起元丰的牌位,狠狠摔在了地上。
牌位裂成了两半,不堪的躺在地上。她还是气喷,想着自己傻傻的为一个死人做了那么多。而他明明活着,明明看在眼里……
“年儿,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如果你肯出来,我解释给你听!”
“不用了!你走开!……”
听着她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元丰无奈,只好转身离去。
他只想,让她先安静下来。
就是如此,漫漫长夜,这两个人竟无法入眠。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面具人元丰又去敲门,好半天竟没动静。
“不会出什么事吧?”心中紧张着,一脚便踹开了门。
除了地上破裂的牌位,屋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她的任何东西。
元丰蹲下身去,轻轻将牌位捡起来,心中却异常沉重。他无法想象,年儿究竟是受了多大的打击。而自己偏偏就是打击他的那个人。
可她人去了哪里?
钟儿姑娘突然出现在身后,扶着门框张望了一圈,惊奇的问道,“项大哥,年儿姐姐呢?”
落寞的摇了摇头,“她走了!”
“年儿姐姐竟这么着急?明明说好了一起搬过去!”
元丰一愣,匆忙瞄准了她,“你知道年儿去了哪里?”
“昨日难道没告诉你,今日我们要搬去云福楼了,年儿姐姐都定好了的,临着大街的四间大房!”
“我先走了,你和欧阳留一块儿过去吧!”他说的慌慌张张,走的更是匆忙……
玉剑早上起来,在后花园的空地上练了一会儿功夫。庞杰庞柯陪侍在一旁,由衷的大赞着他的功夫……
拜婵儿由远及近,打扮的颇精致,美艳极了。
她的眼睛里看着玉剑,带着微笑,就这样翩翩到了跟前。
玉剑瞥了一眼,却不语。倒是庞杰庞柯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玉剑,你好像瘦了!”她直白道。
玉剑冷着脸,突然问道,“你近日,可曾见过令尊?”
拜婵儿诧异,“我爹?他不是跟你一起去办事了吗?我还以为,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你爹在我之前便起身回庄里了,按理说,早也该回来了,奈何连义父都说未曾见过他!”
“怎么会这样?”她一脸吃惊。
“我倒想要问你,你是他女儿,临别之时,他可有提过什么?”
“临别之时……”婵儿仔细回想那天拜博通似乎说过,他这次出门非同小可,天下第一庄此后必有他的一席之地。她突然想起来,她爹爹还神神秘秘的送了件古花瓶给她保管。
婵儿越回想越发觉得奇怪。干脆笑了笑,“我爹爹并未说过什么,只让我保重身体罢了!”
“这拜博通,真不知去了何处,待他回来,真早好好问问!”玉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