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向来觉得像姨丈这样家大业大的男子这么些年来都只守着姨母一个女人,定是极为深情的。她随着施文苑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家的贵妇人,一个个绮罗粉黛,即便有些上了年纪的保养的也极好,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高雅,让阿茵极为倾羡。可若是一聊起来,言语之间阿茵便能听到家里的什么贵妾姨娘,或是庶子庶女,提起来的时候,言语虽平和但不难听得出这平和的语气之下的波澜。
男子要求女子一心一意,妇容妇德都要为上品,且不能妒忌,还要替他操持一大家子,自己却可以将年轻貌美的女子抬进家门,这本就是世间的不公平。
可浅曜哥哥今年已已经虚岁十六,姨丈姨母成亲也有快要二十年了,府中从未出现过任何其他女人,阿茵心里对于姨母是有羡慕的,来这府里做客的其他贵妇人们也一样,谁都想要白首一人心的夫君。李家夫妇是京城中有名的神仙眷侣,谁提起的时候都会夸口称赞。
她未想过有一日,连姨母都会用着这样的神色与她讲这样的话,还是她在腹中怀着胎儿时,实在是令人唏嘘。
阿茵心中情感复杂,根本无暇去欣喜于姨母的信任亲近,只觉得心底里涌起一股悲哀。
施文苑仔细留意着阿茵的神态,便知道这小丫头是会错了意。她与李博不仅是少年夫妻,还是共同为王爷王妃办事的人,这些年来即便没有亲生孩子他们的感情甚笃。如今她忧愁的也并不是李博在外面有了别人,而是李博一心只想着王爷的大事,无暇顾及他们的孩子。
只是这话不能跟阿茵解释,施文苑只能由着她误会,这样的误会不又不会有什么坏的影响,反而能将此事瞒得妥妥帖帖,施文苑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如今李博与她在此事上面意见不同,而李浅曜是很了解他们的,绝不会像阿茵这样轻易的就相信了她的说辞,一定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如今这样的情况还不到要告诉李浅曜真相的时候,这事便得瞒着他。而施文苑也是不害怕,阿茵将自己把这些产业交由他打理的事情告诉李浅曜的。浅曜一心希望施文苑与阿茵关系融洽,事情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便不会生出疑心来多问。
这也是难为施文苑一片慈母之心。
因为有了这样的误会,阿茵就没有再推辞这件事情,而是认真地听起了姨母与她细细的这嫁妆里的事情。
这一听她便更惊讶了,西梁国的婚丧嫁娶礼仪,她都在书里读过。按理说施家只是益丰城里的一户普通人家,如何能给出这般丰厚的嫁妆?即便说这是后来施文苑自己经营得当,这数额也过于丰厚了。若是施家有这样丰厚的家产,那为什么她的母亲死后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呢?
只是阿茵看着施文苑挺起来的肚子和眉宇间的幽涩,这些话终究是没问出口。
施文苑的嫁妆当中多有良田庄子,都是施文苑自己的下人管着,一部分作为府中的粮食,另外一大部分都是卖出去的,阿茵细细地看了几本账簿,都是良田,出产都很是不错。
“这庄子出产量高质量想必也不错,其实刚好合了浅曜哥哥六陈行的生意。”
李浅曜最初提及要做这六陈行的生意的时候,施文苑就想过自己这名下的田庄。只是那时候李浅曜信誓旦旦的说,他得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施文苑便只是念头在心里闪过没说出口来。如今听着阿茵的话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抿唇看着一边的林嫂子笑起来。
“你看看这账簿都还没接过手去,便想着替浅曜谋划了。”
阿茵一听这话,不好意思地凑到李夫人跟前不依不饶的撒起娇来。
“姨母惯会说笑话呢,人家只不过是想着正好自家人做着生意不会被坑骗,谁想着是要关照浅曜哥哥的生意,是姨母这么说的。”
施文苑如今看着阿茵心态不同,自然也就喜欢她这小女儿的娇态。若是个一本正经知书达理的大小姐,日后如何赶在意外之后将孩子交到她手中。她看重阿茵性格良善但脾气倔,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只要自己对她好,日后定是能报答到自己孩子身上的。
“是是是,我们筠茉可没想着要关照她浅曜哥哥,都是姨母瞎说呢。”
“这几本账目你拿回去好好看看,若有不懂的便问问肖妈妈,还不成的就拿来问我。我如今整日不走动也闲得慌,这府里也只有你能陪陪我了。”
阿茵最怕李夫人产生这样消极的想法,当即将旁边果盘里的一只点心拿起来送进李夫人手里。
“这话可不是这样说呢,这点心是浅曜哥哥大清早就支了人去仪醪楼买了来,生怕去晚了就没有了。这点心吃着酸甜,姨母尝尝可喜欢。”
李夫人最喜欢说李浅曜孝顺她,当即就眯了眼笑起来。
“是了,你们都是好孩子。”
与李夫人闲话完毕之后,阿茵便让肖妈妈捧着账簿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浅曜早早的就出了门,如今他六陈行的生意虽还未有收益,却越铺越开,他忙得分身乏术,阿茵心疼他,但能做的也不过替他看看账簿。
两个人才刚走进院子里,便能听到一大一小两个丫鬟的声音。
“这个是日,这个是目,中间有一横,你看到没有,它们就是不一样呀,你怎么这么笨?”
大丫头的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可是就是很像呀,不要敲我脑袋,小姐都没有说我笨。”
小丫头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阿茵回头对着肖妈妈笑笑,仆妇打了帘子进去,便看到彩月和霁云两个人正坐在台子跟前写字,霁云果然眼泪汪汪地捂着自己的额头。
“哟,这是谁家大丫鬟这么厉害,欺负小丫鬟呢。”
霁云一看到阿茵进来便觉得自己见到了救世主,赶紧跳下去,迈着小短腿迈到了阿茵面前可怜兮兮的跟她告状。
“彩月姐姐欺负人。”
小家伙才三岁的年纪,讲话却已经很清楚了,告辞状来也毫不含糊,一边的彩月闲庭信步的走过来,右伸出指尖在她脑袋上戳了一下。
“哼,谁让你都学不会写这些字,我三岁的时候可都会写了呢。”
彩月从小就与别的丫鬟不同,林妈妈亲自教导她读书写字,看账也是会一些的,但是她自己并不喜欢才学的很不精,这会儿倒杆趾高气扬的用来取笑小丫头霁云。
“我瞧瞧我们彩月写的,哟,今日写的字没有歪歪扭扭,倒还有几分样子。”
“是呢,奴婢瞧着也好了许多。”
阿茵一开口肖妈妈便在一旁搭腔,两个人都笑眯眯的故意说着彩月的字写得好。把彩月羞的双颊通红的,把自己写过的字拿起来,揉成个纸疙瘩丢在一边。
“我是叫霁云写字呢,小姐倒还嘲笑我。”
阿茵吃了彩月捧过来的茶,也认真看起一边霁云写的字来。小丫头这才开始入门,是从三字经学起的,笔画多一些的便写的不成样子,但难得写的端端正正不急不缓。
“肖妈妈你看如何呢?”
肖妈妈也只识些简单的字,分不出什么好坏来,只是看的霁云小小年纪也能坐着捉笔写字,心里生出几分怜爱来。
“奴婢觉得小小年纪写成这副模样已经不错了,霁云再多好好练练,肯定能写得不错的。”
小丫头如今年纪小也做不成什么事情,一听到有人夸奖她便眼睛亮亮的,双颊也红红的。这幅模样让阿茵也觉得可爱的不行,伸手捏了捏她的粉颊。
“小霁云也爱听夸呢。”
一边的彩月就不高兴了,明明他怎么样也写得比霁云好看,但是霁云却得了夸奖,撅起嘴来坐在了一边的小凳上。不敢冲阿茵和肖妈妈发火,就故意板着脸瞪了霁云一眼。
“日后我也不敢教你写字了,你写的可比我好了。”
小丫头哪见过她这副样子,当即就吓得低着头拽着自己的衣裳纠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彩云性子有些傲,这阿茵是知道的,只是她也知道彩月气性大也消气消得快不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于是她也拿起一边的笔,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了彩月的名字,指着上面的字给霁云看。
“你看,日后把这两字多练一练,务必得写得很漂亮才成。”
霁云还不认识这两个字颇为可爱的把脑袋一扭,好奇地发出疑问。
“小姐为什么这样说呀?”
“这是你彩月姐姐的名字,你得写得好看了,才配得上你彩月姐姐的花容月貌呀。”
这样一边的彩月就憋不住笑了。
“小姐又拿我开玩笑。”然后又回头去拽霁云的衣袖。“明日里还得写字,写不好我也要打你手板。”
霁云那张在府邸里养的圆嘟嘟的小脸便鼓起来。
“行了,厨房里有浅曜哥哥让人买回来仪醪楼的点心,彩云你带着霁云一起去取,再烫一壶桂花甜酒来,我们一起吃吧。”
大小丫头就也不纠结写字的事情了,一听有好吃的吃,快步的打着帘子去了,留下屋子里两个人轻笑着。
阿茵又喝了口茶,捶着睫毛看着茶盏里漂浮着的茶梗,语气平淡的问肖妈妈话。
“你觉得姨母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说不清楚。”
阿茵抬起头来,朝着肖妈妈笑了笑。
“妈妈但说无妨。”
肖妈妈沉吟了片刻,这才开了口。
“论理小姐是夫人的侄女,把这交给您打理是件好事,只是夫人这急匆匆的示好的样子,实在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阿茵端着手里温热的茶盏,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