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3507900000007

第7章 惊蛰章七 | 赐福

车夫吭哧跑了段路便浑身汗涔涔的,我习惯地问他,“可吃力嘛?”

他根本没想到我的关切,连忙堂皇解释,“哪能呐,您轻得很,和没拉人似的飘飘就要起飞喽。”

前半路他见我没动静不敢搭话,下半程恰能敞开同我聊聊,“您相熟的可是戏台里的新角儿?”

“不是角儿,是我朋友。”稍了解程生后我便有底气说出这话,车夫也便应声“诶诶”岔开聊些旁的。

路遇齐整带饰不俗的突兀摊贩,对“平民顾客”爱答不理尽显不耐,车经过他后,车夫才来叭叭儿摊贩小闻,“您定不常来这儿不太知道,离他出来摆摊都好一阵儿啦,就他那起子拿样儿的臭摆式愣还有人向他诚意问价买东西呢,难得见商贩卖货比客人还挑三拈四的,他是人不富贵他懒应承,我想他真有臭毛病,管这人有钱没钱,能让他开张不就得嘛……”

我哈气佯笑几声只听他慢长抱怨,因我尚认得那摊贩,泼皮的根里长不出灿颜的花儿来。不谈报应,仅需扒他一身后得的金玉皮囊便能令他整面脸皮没处藏。最舍不得钱权的,不大会是打小儿的富贵人儿,多半是先贫后得财的,或有财忽然失的,此类中必有人难免最重金银,重于道义亲情。我这段话里也必有不客观的,可对于损我在乎之人切身利害的沟泥,何须轻言留情啊。

清末民初,弱世残喘,大家受不住,小民何以聚。林长子显铭之母新丧,父几年再娶,续弦杨氏使段儿,尽力伺候讨好其亡妻高堂,三四年里月有三五日必至府宅,岳父感念,艰难开口允婿迎她,想她恭顺便放心由她替女尽心,照顾夫君同女后嗣,然,此人幼年孤苦,中年丧夫,苦心求得天降之福,却无道贪寄显铭等辈承继财富,恶语挑拨,离间人伦。

杨氏同亡夫育有四女一子,三女前夫本家照看,携了幼子幼女入的林府,幼子即后遇的摊贩。她算有徐娘之姿,更富精明头脑,前说起林姑奶奶显芸,即林父之女,隐有难尽之言,便是难逃同她相系。

入府数年杨氏难得人心,她幸林父老来糊涂可便操控,致令小辈与父紧绷不睦,到底她浅陋不懂大家规矩,码归码,情义淡薄仍不足动摇林姓继承林姓这一铁定的律例,若她同林父有孕一子女,她争也有道理或且能争得赢,可外姓来的妄图抢?扯什么天方鬼谈录呢。

杨氏的小闹出糗作用不甚大,真至父女断恩离析,能从林氏姐弟先前谈话中略知。

谁都忌讳幼子,少年,新妇,壮年丧生,老来高寿仙逝算福,耄寿期颐是大福。杨氏借此进谗析交离亲,显铭先后失子丧妻,晦洗林府,无福担当支柱之任。现今医药仍不完备,更别提当年,家户难有保全的,她这话愚蠢刻薄,可抵不住林父入耳啊。显铭妻白事,儿女尚幼,杨氏甩手撂挑儿,显芸操持,来往哀容极映弱世衰颓。

“闹没完啦!”显芸一掌扬向杨氏耳侧,浑身气得颤颤,“哪来的玩意儿……”

杨氏震在原处久久。

要春庭没讲,我没听说,可想不出林姑奶奶当年脾性如此啊,她是对亲对有礼之人和气,对杂碎嘛,狠便狠喽。

要有人闲语林姑奶奶怎也不该下重手,到底继母长辈呀,我轮不到头一个,也是定要碎讲这话的“菩萨”。且听我讲完缘由,还能活佛现世高高挂上的算我铁服您。

白事那日,林父避去庙中修养不出面,长辈老爷如此,人也不会多闲话,想杨氏秉性合该同老爷一处啊,可她偏留在堂里,扶把椅子佯装虚弱,来客时为媳新丧,儿孙苦运佯泣不止,客安慰,她便顺势编造良待林父子女谎话,更有不聪明处,她词穷难续时竟转话夸起自己儿女,拉来儿子上前讨份支持,客中有熟人有亲人,不熟人被她拖着胡言且还信一二,可亲熟心下皆明镜似的,瞥过头丝毫瞧不上她。显铭一蹶不振只管无魂无念地蹲地烧纸,显芸疲累不堪懒废口舌,显章忍不下便想前教训,长姐拦阻大体为重,再有家训,男子何时均不该伤女子。

显芸送往来至夜深,恍惚见杨氏手中摆数,原无气力冲突,走近才惊觉她竟等不及停灵完毕,堂而皇之私拆白包妄饱入私囊,抬眼显芸亦不慌不忙不停,喊来儿子再点回数,口中喃喃不敬,“我们委屈点儿,替无福人收财也算替她这一支消孽了……好歹净是显贵,给的未免拿不出了些吧……小姐反正嫁出去的,不好来娘家领一份儿的吧。”

混账儿子随他娘,根上烂了,瞎子摸不见人似的往上撞,“女人得钱许她养野相好去嘛?”确实,从前至往后,他们,乃至前夫家沆瀣一气,不然怎舍得让前夫儿被带进林府,林家庇佑下,他们“盗取”不少钱财,皆上供给唯一儿子,至于结果,自在如今北平城里来来往复的人前现眼。

显芸一把推去桌上几沓银钱,扬手狠刮杨氏耳侧,颤颤难止,杨氏过后当林父面几番哭啼毁谤,致人父女离析,父子离心,本是尊父爱子暮暮一家,奈何妻亡故,迎新妇,旧人孩儿啼不止。

其后几年显铭故,春和游学国外,景明寺内禅修。

林父丧,显章接继家业,春州帮衬,春庭尚小。

杨氏及其子被逐出家门前参历的最后事便是林父出殡,显章媳妇染病仍尽人媳之责,协显章料理林父后事,名义上的妻却躺床不起,这下好嘛,原还会定在那儿摆摆样儿,硬驱不离,待供钱的一走,想没指望,本性脸皮就都撕破开来,连小春庭都会仿她做作演戏。

出丧日近亲友皆会到场,杨氏倒晃悠晃悠来露面,根本无人关心开口问,她便一副要晕不晕的,春庭学样,抢先她一到有事的惯用说辞,“我近来头昏得很。”被抢话时她一脸的下不来面儿,虽此时露笑不恭敬亡人,可实在难忍,众人只好抿嘴撇散笑意。

大概故事讲得差不离,不知觉间吴妈已待家门口逮我,瞅见我潇洒回来,硬要惹我几句,“小泥娃娃知道过江回家喽,”轻掸掸我身上灰接着说,“该有正形儿了吧。”

“难道我现在是稻米田外的野山兔子,还是长猿猴?哦,那是原形儿。”我这一日就是兴奋得有些得意忘形,脑袋开始满天飞了,瞧得出吴妈眼神满觉我奇怪。

“这多大岁数还成日淘,还顽儿呢!”

“这多大岁数不都得及时行乐么,不该缺那年少时的率性不是?”

“那就整天的野外头?”

“你净夸张,哪来的成天,不得睡觉,不得回家吃你做的饭?”我玩笑地打着圈儿不让她再继续。

“您可别搁我这儿插科打诨,都要嫁的小媳妇子,家里可留不了多久的。”

“嫁谁去,留不留的也是我家事,你别仗你年纪就扯没根据的胡诌。”我板正脸不悦,不止她训我,究竟还有些她话中带话的缘故。

“我哪里敢哦……您这话倒伤我老婆子,您宝贝儿似的玉人儿,我不得怕您吃了亏,也不敢管,也不敢把自个儿当自家人,您这也同老太太一样式的,怕我太拿自个儿不当外人,今后呐,我也就不再多言语,就当那道旁苦李,收拾着,我卷铺盖走,不留,不留。”

“您别介,倒是我错,我话重了,我赔礼,我不也没您说的那么不务正业么,我揣着事儿你们哪里都知道……您也别多问,打听也是不行的,我这心里有称着数呢,您岁数大,我意思是您年纪长了,就甭老操心我们糊涂事儿啦,哥哥才是自家姓人,照你们的理儿,我还是外人呢,您可不是,祖母我爹,我们大伙儿早就当您一家人,离不开的,您倒是能在这儿安享,我可要被抬了去不知何处,谁家,孤游!”

“哟……您这……倒是我该掌嘴巴子了,我没什么文化,就按着老法儿伺候东家人,打小就在了,难免的也不知数,其实呐,咱家小姐懂得多,见识广,也不用底下人跟屁股后头磨洋工,我这不就缺个把门的锁了我这张嘴。”见我折自己扬她,她作势要抽自己几耳刮子。

“您是关心我才劝的,我是无心的,我不在意,您也甭介怀,这事儿就算过去。”我示意就此结事,此也显示我们一家人处事的作为。

“您倒给我个准儿,晚上用那小米鱼片粥嘛,我煨了一锅,还新鲜热腾着呢。”小善厨房忙活出来蹭了油手抹衣角。

“我才吃了回来,问哥哥吧,他喜欢。”

“就是大少爷钓回来的,好几大条,另做了糖醋鱼,其余先都养在缸里。”

“那我待会儿吃,替我热着,我先上楼。”吴妈赶忙差新来的小丫鬟伺候我换身轻便衣服,我同她照过几次面,就没聊上半句,年纪可小,诺诺地,小眼珠子总转着数,也不敢吭声,嘱咐她才敢动一下,训她,吧嗒地眼里打抖的小葡萄要下来。

“叫什么名儿呀?”我牵她过来说话。

“苓因。”她声细小地抽丝似的,我凑去听才听个半懂。

“林荫?双木林的姓?”

“茯苓,因寄松而生,取的,家里姓何。”

这小葡萄答的倒令我惊讶,多半家里文卷书行,才情有,却解不了米炊之困,取名便是寄生,家中少不得有同胞,占了傲气,她只得偏旁只得剩余,想来,我待她便更应细绸。

“是有得了松再得了茯苓的?”

“哥哥是松,夭折了。”

事倒真并没我所想,原是怕她少福,愿长子托生希望,才有的寄松,我到底还年轻,轻了父母情义。

“去厨房帮忙吧,我这儿暂时没要你做的事儿。”

她就只点着头退了出去。

“怎么,又怜惜上了?”哥哥悄倚门出现搭上话。

“可能……怪你那专去的鱼塘里洒了毒,我着了那毒的道。”

“这飘着的气息就足量能中毒啦?”

“那可不,哎不是,你也猴子莫笑小兔没尾巴,论待起姑娘,咱俩毫无二致。”

“咱小妹托生错了,原是少爷的,如此怜香惜玉。”穆清经过打趣儿。

我借机绕到穆清身边玩笑,“那我肯定最疼惜你,我比哥哥如何,嫁我如何?”

“我选……年纪大的。”

“狡猾!”

“主家里各位小姐少爷少奶奶,都请下来吃饭啦!”吴妈扯大嗓子粗声喊我们,这哪家大户能纵她这样,我倒很喜欢,上海小弄堂,北平小胡同,要那阿妈喊小崽子的调调“回家吃饭喽”,多踏实。

饭桌上我絮叨起今日经历,原待祖母家我们哪敢在用餐时吭声,要挨罚的,也就自家窝在一块儿又都平辈就没那么讲究规矩,谁也不会说给与别人听呀。

“今儿我同春庭看戏去,他中途就被喊回家,挺急的。”我捡了该说能讲的,春庭戏中途被家里派人急召回,他细琢磨这“那位回来,老爷恨着气”挺闹的,还得赶紧回一趟,就简复述了下人的话先行告辞,我也懂他,嘱咐上,“好生说道,都别着急。”

哥哥捻上块鱼头下两寸脊背上的肉夹我碗里,“怎么,是家里出事儿?等吃完我们该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穆清接过哥哥送入她碗里的另一块脊背肉,替我们出着主意,“那早些去呗,要有大事我在家,你们给我打个照应,我再吩咐人去托些关系。”

“那倒不是那样的急事儿,就春州哥的那位被接进府里,林伯父可不得被气着喽。”

“哦呦,这难办嘞,那林老爷不得掀翻府邸……”

“多嘴啊!”吴妈训善舌头欠的,自个儿却插上一脚,“我说这也好办的,林老爷舍不得孙子,小孙子在,也就能腾出块地给那位!”

“意思母凭子贵呗……究竟多大怨,叫他们变如此不痛快,我倒不觉得林伯父会是不讲理的,那样打定只看门第,多半真是有什么难解吧。”

“要不是出生不好,让林少爷跟着遭罪,这一条缘由,我还真一时想不出旁的。”

“我依稀记得她明明是配给六子,还撞见他们几回,处的感情挺好呀,突然有消息她同春州哥一块儿被赶出家门,难摸着脉络啊。”哥哥回想道。

“她还同六子好过!林伯父怪道不中意,怎么说六子还同林大哥算长大的兄弟呢。”

吴妈插几句典型老辈的论调,“六子?那管家儿六子?啧啧啧,本事哦,那如今攀高枝儿喽,怪道那么要死不放。”

“替我再端碗粥来。”穆清一旁听我们闲言,一边儿吩咐身边的苓因丫头,给吴妈备饭同我们一块儿吃。

苓因似隐于我们之中,不吭声,瞥开眼神,怕听见不该的又藏不住,到底卷进了,也逃不过。

林春庭早时赶至家赶上一出“家不宁”。

“今儿我就摆下这句,你们都得给记头里!记不得的,忘了的,通赶出去!”林父显章冲家里在场的嚷上几声,厌瞥一眼跪于地的那位,“林和早不能继承林氏训,你倒不必再巴紧!”

“老爷只认作我是黑鸦,玷您门楣,污了那庆节未卸高高挂的红灯笼,不算吉祥人,可到底让人问为何?因配家厮,配不得少爷?因我蠢钝,不得教化?”女子跪木双腿,挣扎着挺了挺腰,语带腔抑,亦或故作些争强。

“你本就不该,早许给人家的,又怎有脸面装可怜人!”林父话有实却未免过伤她。杨氏前鉴害他难信此类女子。

“我对春州……少爷真心实意,不曾同他人丝毫越矩啊,父母只认旧理,从未上心于我,只觉我嫁他已是攀附,巴巴儿地嘴上应允他家,并未白纸黑字的定下,不作数的……作不得数的……”她跪磨着步步近林父,声颤颤,迫切地证自己。

“无话再同你闲说,别再来了。”林伯父听起那话避开再继续,摆手要她赶紧离开。

“扶她起来先走吧,别争……后话我再劝。”林春庭自然知父怒气难平,轻声大哥带那位先避走。

“哎……又闹上这一通,辛苦你们更得好生顺老爷的气儿。”待大哥二位离开,待林父回内屋,林春庭叹言,再三细嘱咐仆人好生伺候,这几日定是不能惹着老爷,自个儿必也需忍些。

“又!又!又错!这手该剁,喂给外头野狗,狗都不稀罕!”吴妈捞起伏地拾碎碗的苓因,狠狠拍她手。

“唉哟,好好教就行儿,别总下狠手的。”大嫂微护了小丫头,拉近身边疼惜。

“您是不知她就那死脑子,转不动的,年纪小分派些轻活,都能一点儿也做不清楚,碎碗就罢,竟挑贵的碎,这哪里是该端给我的碗,要她有心计便要疑她横摆我一道冤枉我仗年资偷用主家好瓷碗呢……这摆放位置不同,纵算找不着记不得,看那成色也能摸道出一二,不知家里都教什么了,帮不了忙的丫头留着也就费东家的力气和钱财!”吴妈越说越上劲儿,带实恨苓因不得劲儿。

苓因嗦嗦,被训得红了眼。

我们帮谁都难,唯大嫂出面几句倒公道,同苓因说,“你也别总觉着自个儿委屈,都是跌碰着过来的,谁娘胎出来就厉害得会跑的,你来这家里,规矩多些,同你在家,自然大不相同,得再用心些,哪能学不会啊,苛责也都为得你好,这眼泡哭肿,哪里还能让人觉得好看啦”,再同吴妈,“您呀别着急,当我们面儿也好这样没轻重的,您得我们尊重,我也不愿把话说重喽,带下去训几句就得了,况且她哪儿分的清什么瓷什么铜的碗,老家碗里能装着吃的,他们就惜福了,再者她是同我们想到一处了,您是老资格,咱家里的长辈,生分什么您该用的碗,我们该用的碗呀。”

“是了是了,怨我脾气冲撞,再不会的。”吴妈也不好再怎样,只认错贴了少奶奶脸面儿。

“你呢,又不说话?”

苓因细丝儿带着哭腔地忍出一声“嗯”。

饭后穆清借口让苓因进房伺候,实则教化,“今儿你得了几处错,可知道?”

苓因摇头。

“教你不用心学会了,训你又只知瘪嘴哭,该说什么呀?”

“不……不知道。”

“要不不说,就听着,别摆了委屈,要说,就是自己知道错处了,好生认错,不再犯,那,还有做的不好的,也是最不该的,就是不知也不说,憋着,是能憋出珍珠蚌壳?”

苓因撇嘴被逗笑。

“知道笑呢,这会儿不痛啦?真得记得啊,这儿才没人笑话你不会,只会怨你不肯问不肯学,年纪小,学的更应来的比别人快,比别人精!”

“是,奴婢知道了,谢少奶奶教诲。”

“这话说的倒很好了……手疼就拿药膏敷上,那么小,骨头还没长好呢,怪让人心疼的。”穆清替她呼了呼。

吴妈早等在门外踌躇,喏喏道,“少奶奶,厨房端上些点心给您。”

“就搁这儿吧,都去忙自个儿的吧。”

“好嘞……快出来吧,别扰了少奶奶。”吴妈陪笑道好,手势苓因别杵那儿。

“拿着,肿起来干不了活不给人添麻烦啊,就一小精怪!”等下楼,苓因不及防地接了吴妈塞她手里的一管药膏,隐隐的痛楚也散好些,红了眼,不再仅剩委屈。

“擦这几天就能好,不打紧,她老人家就嘴上不饶人,我可也攒了新来时候得的好些药膏呢。”在房里小善饶有经验地谈起,“你刚在少奶奶那儿训话呢?咱奶奶娴静温顺,大伙儿特喜欢她,待我们可比外头各户好得太多,可她管事却不总亲近人的,你能近处听任差遣是好福气嘞。”

“主人家里都好。”

“是了,是这理儿,小丫头挺会来事儿嘛,日后你定比我能干,再分个好亲事,有个好盼头喽。”

“不睡觉的,又起不来,有催催请请您几位的功夫,不如留待招新人进来。”吴妈进屋瞥他们几个丫头还聚齐吵嚷。

“这就睡,您也早歇息。”

“甭操心她亲事,年纪还那么小呢,该为你先寻好人家啊。”

“可不行儿,我得陪咱小姐一辈子!”小善就差跳出刚钻进的被窝表白自个儿对我的心意。

“小姐稀罕你这臭丫头?”

“小姐厌弃,我也甘心!”

小善与我同庚,饥年大雪,善母原想肚中孩子熬不过那年冬了,紧巴巴地掏出些碎米,舍了那木匠,少不得一口小棺,不枉纪这人世一遭遇,那时人家做的如此已经算是尽心,也因他家曾也过过几年好日子,王府的丫鬟小厮配了一对,怎奈果然树倒猢狲散,哪来的什么王公,自然更没了什么王公家仆,这勉勉强强撑过了年关,春又境况如前,实在撑不住,早了好几月就生下了,小瘦削的女婴带不来多大的欢喜,最大的慰用就是卖了予那年间的大户,不怎么欺负底下人也放心,也得了几钱度了难关。所以小善是我同长的姊妹般的人,她来的几月我便降生了,母亲孕中养的好,我比她小几月,形状却与她不相上下。我始终知,她母亲并非狠心,如我母亲待我,若可,她承得如此相待,家里好一阵差一阵,好时送了乡产大家分了,不济时也一年来过一次,想有一日我不要她跟我嫁去,回家罢,亲仍在,子需侧。

“行行行,再说这新鲜劲儿又起了,快回你窝里头早睡吧。”

“那被子别抠得太严实,暑气重得闷出病,小病也伤身,你们年纪轻还了不得其中厉害,”吴妈巡视一番,碎碎地当他们自己孩子般担份心,“你这冬天的被褥还盖着呢,是想我弹出棉花来啊,赶紧换了!刚说了,还偷笑,生怕我抓不了现形儿,埋汰的是我啊,不就你自个儿嘛。”

“行了,都给我熄了亮堂,留一盏的,仔细主子们夜起喊你们,今儿该谁值得夜,机灵点儿,啊!”吴妈将门半叩不紧,回屋另小酌两杯方能入眠。

留灯盏,半掩门,主为上,仆为中,人为下,赐福笑,责不闹。

小善算我打小的仆从,当了我的伴儿,吴妈打小在我家当了仆从,想吴妈若有个小闺女,会将她的小闺女教得和和气气规规矩矩的,便定轮不到善在我跟前儿使力。谈起那女儿缘分浅,养到髫年,就没了,她怨自己算是大岁数,三十好几才生下她,没能给个好身体,家里得小子,再得闺女,平安了儿子,折了女儿,晃眼几烛燃尽,秋祭早夭的也只余阿母。

吴妈在我门外叩几声响,悄进来,拉开帘子一眼儿的间距,透进薄光,轻拍唤我“小姐”,按淑秀规矩该早起晨学。

父亲经过招手吴妈赶紧出来,轻掩上门,“今儿没安排课要上的,随她再赖会儿吧。”

吴妈垂眼示意父亲净惯我,既是担忧,又作罢。

“能惯着也就这几年,她又要仔细规矩,四方各处又摆起藤条要她生生不得错一处,可多难呀!”

“续了几千年的规矩,又到她这儿得改了?”吴妈着实无奈,不想顶撞却忍不了开口。

“自然该改,久就生变,着了霉迹就该蜕了,我看就从此处改,从这家里先立个样儿。”

“您横竖讲不过爹的,凡有事均为妹妹例外。”哥哥旁侧敲击。

“大府里,您还能在老夫人跟前儿理直气壮地这样?”吴妈讨厌,老拿祖母说事儿,见面又被唬成小猫崽。

“我替父亲说,难开口的,破他母子和睦的,不得女儿来扛着嘛。”我生是撑不住他们外头争辩,昨夜也为林家担着闲忧,睡得浅,清醒些便开门出去。

吴妈听我出来,缩缩脖子,些许吓着了,父亲瞥一眼旁的,怨吴妈到底是吵醒我,朝向我转即柔声道,“不多睡会儿。”

“在家里难得见着您的面儿呀,我不舍得浪费,睡可睡一辈子呢,不让人招着您不快活方是大事儿。”我承认有歪心思,着重了“招”字,故意得冲吴妈去,细想不妥,再补了几句示弱,“省的吴妈又要哭冤我们合起伙,她老人家话当然得听,错了,也是对的,只是不对得是这时代,我们这批讨厌人的初生牛犊。”

“玩笑我。”吴妈撇笑。

“您笑了,这方是玩笑,您怒而不笑,就是我不逊!”

“知书识礼的大家哄起人来就是要命的,老奴哪里值得小姐这样。”吴妈到底心软,到底放不下自己身份微弱之感,嘴上强了,深髓内钉得还是俗旧不新,臭糯米粘的墙,凑近还能闻得着馊味儿,风呼呼就垮了,合起再用,早不如前儿喽。至于存得不得当,坏了米,亦或严丝合缝因久时不修,透了气儿坏的,我倒不按常数的偏向后者,也更理解前者,此处此时,砌墙不如弃墙,再造呗。

“灶上且温着火呢,我得盯着去。”吴妈搓手局促,脱身离开,让位我一家聚谈。

“父亲不好,惹了人。”

“刚还……这下就不站我这边儿啦。”

“人前儿自然如此,可那赖话还得悄悄说与,父亲明知她顽固,就这样,祖母还怪她纵坏自个儿的乖孩儿乖孙儿,她是真难为,一句两句的,看着打笑过去,深深地可上心呢,尤是您的话。”

父亲见我如此板正正经,忽而失笑起来,喃喃自叹,“真好。”

“您严肃些,我知道我的话,几句里,自个儿都没做到,可道理我一套套儿跟大伙学的挺好啊,就脱口而出了呗。”

“你是调了个个儿,体会为人父母迫不及待地,恨不得倾囊相授该用在合适之处的点点道理,同母亲倒真像,”哥哥沉沉断了段话,“你可得好生保重身体,你是咱家的念想。”

“当然,不负所望,我得好好养身体回头补个觉,不吃晚饭甭喊我起,悠哉同你们过日子,不去别家祸害别人。”

他俩父子越瞧我还越偷笑起来。

“你俩就笑吧......”

“小气啊不让人笑,我们笑你惹人喜欢还不行嘛。”

我们一家四口,只予半生相依,其中留念仍纯稚无尘,我心愿,不,笃定,不可再失了,定不能了。

同类推荐
  • 大厂女孩专属经纪人助理

    大厂女孩专属经纪人助理

    ▼第一次遇到你,上帝就在我耳边说了四个字:在劫难逃!——牛奶小橘
  • 盛夏之约

    盛夏之约

    凌芳馨二十多岁的年纪,早已离开学校,她进入新的公司,默默无闻三年后,终于成立了一个女子组合,这一年,她正式在韩国出道。刚出道的她们,知名度很低,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认识这几个人,但是凌芳馨相信自己,她始终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大明星……
  • 顾少的亿万盛宠

    顾少的亿万盛宠

    婚后顾纪深在宠妻不归路的边缘上越走越远。聚会。“夫人带上我。”逛街。“夫人我能专属为你拎包,所以考虑带着我呗?”“………”遇见你是我避无可避的恩赐!
  • 用什么去追忆我们的青春

    用什么去追忆我们的青春

    你的青春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人,在那段青涩的岁月中,你为之倾心,为之动容,为之,做尽一切细微疯狂的小事?可你也许从未设想过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那个人或许只是漫长一生中的一道光影,那段青涩的岁月一过,也就什么都过了。漫长的一生里兰萱遇见了吴言渠,也许是年少轻狂,也许是真心喜欢,总之和很多人一样,她也为他做了很多疯狂的事,然后她以为打动了他的心,就可以在一起很久。漫长一生,来回辗转,几经波折,所有的故事都在岁月的沉淀里酿造成了一杯美酒,回味甘醇。这个故事送给每一个每一个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着青春的人,因为每一个人都值得被爱。
  • 硕人人兮

    硕人人兮

    慕南城从来不听从于命运的操纵,只有一个人让他屈从于命运,只愿她岁月静好,还是当年模样
热门推荐
  • 怪异的人生

    怪异的人生

    小小村庄,事非多。刘军最终走出满山村,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战妖皇,斗鬼帝,抬手间木灵消殆,万物枯萎。刘平只是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平静的度过这一生。但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一个神秘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 三国之黄巾贼

    三国之黄巾贼

    文有文气,武有武气。穿越到三国,成为黄巾驸马爷,能够呼风唤雨的张角,向天借命的刘宏,未死的典韦,重用的高顺,逆天改命的戏志才.......书友群:594338912期待你的加入
  • 请再来

    请再来

    记录生活中最可爱最真实最温暖的你,那些曾经,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不会再来。
  • 一滴眼泪,一世倾城

    一滴眼泪,一世倾城

    在过去,我们爱过,恨过,笑过,同时也撕心裂肺过,在过去,在那校园中满是我们的回忆,可是随着时间,许多不想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我忘记了你,爱上了别人,我们痛过,恨过,又相遇了,或许我还是忘不掉你,每次看见你我总会想起些什么,没错,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对吧!没错,用你的一滴眼泪换取一世倾城!我们还是会再见的!
  • 超级分身家族

    超级分身家族

    作为一名残疾人却想要在都市闯出一片天,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如果有了健全的分身,就算呆在家里,坐在轮椅上也能纵横都市,扶危济困。俗话说得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当一个个分身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其力便可掌控天下。快来戴上精神链接头盔,进入主菜单:【分身制造】、【分身强化】、【分身修复】、【分身状态】、【积分抽奖】。
  • 忆昔是你依稀是你

    忆昔是你依稀是你

    盛昳只想发展事业,没想到却被合作方的妹妹给赖上了,还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那种
  • 天选契约

    天选契约

    “哥,我要钱。”“要钱干什么?”“打脸去。”三个哥哥宠就是她肆意妄为的理由。从天选出来的四人躲避追杀隐藏身份在这里大展光芒偏偏他又出现了“你很眼熟,想当年的妖女”“呸,我看你也很眼熟,像当年的妖男。”当记忆慢慢恢复她想起了一切让他再次做出选择“我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有那个答案而已”“对不起”
  • 邪王的懒妃

    邪王的懒妃

    懒人系列终回本:常言,偷得浮生半日懒。当不能偷得浮生又想懒时怎么办?当然是光明正大地懒啦!从小懒到大的庄书兰就是这样想的!当前世成为记忆时,庄书兰更是决定将这懒人做到底。管他冷嘲热讽也好,闲言碎语也罢,她庄书兰不会因此而改变!且看懒人如何笑傲官场沉浮,冷看朝野纷乱!————情景一:“美男,来,给本姑娘笑一个!”一手托起某男精致的下巴,拇指轻刮着脸颊,“啧啧,这肌肤,比姐姐我的还要好!哎!平日里用的是哪个牌子的保养品啊?”……某男呆状,第一次有种叫耻辱情绪袭上了心头——他居然被一个还未并笄的小女孩子给调戏了!情景二:“跟了本宫,他日你就是一国之母,光宗耀祖!”某男拦下某女,半带着威胁地喝着。“光宗耀祖这件事,不归臣管,你去找别人吧!”轻弹去不知何时落在肩膀上的树叶儿,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臣得回府休息了!”情景三:“你想从这游戏中退出?”媚眼一抛,却让人不寒而颤。“我还有权力说不吗?”某女惨淡一笑,带着狡黠,“既然是你将我带入这游戏中,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所以,我们成亲吧!”情景四:“……新娘请下轿!”第一声,无人答应……“请新娘下轿!”第二声,还是无人答应……“请新娘子下轿!”直到第三声时,轿里忽地传来慵懒的声音,“呀!我怎么睡着了?四儿,现在什么时辰?为何迎亲的轿子还不来?”————〖精采多多,敬请期待。〗————懒人系列:总裁的懒妻帝君的懒后懒凰天下风流佳人系列:风流女画师新坑:轻松+现代+都市+网游+青梅+竹马=恋上恶男友情链接:逍遥王爷的穿越妃本色出演绝焰煞神
  • 傲娇鬼夫暖暖哒

    傲娇鬼夫暖暖哒

    一次送货,我竟然被一只鬼在棺材里面睡了。他非但不道歉,还给我嫖资,“被冥界最帅的猎灵者看上,是你的荣幸。还有套套是你卖的,就应该有售后服务。”售你个大头鬼,我把钱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去尼玛的我要的是人民币不是冥币。”这只鬼不仅把我吃干抹净还对我死缠烂打,“老婆,你把人家第一次拿走了,可要对人家负责。”
  • 霸道少爷VS倔强丫头

    霸道少爷VS倔强丫头

    提到司徒昊,整个艾瑞克斯无人不知——华尔街第一财阀的少主,整个学院最最迷人的男生。洛琪琪?那是谁?在遇到司徒昊之前得前十八年一直平凡无比,却因司徒昊的一句话顿时成为全名公敌。这个该死的男人,遇上他简直是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洛琪琪发誓与他势不两立,却一次又一次沉醉在他的温柔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