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我想你在进到我之前也曾经设想过自己所想要娶的姑娘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叶绚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你所希望的姑娘,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绝对不是我这样儿的!是不是?”
叶绚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询问般地看着沈士齐。
沈士齐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叶绚了然一笑,摊开双手,又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执着于我呢?那个婚约我不计较,你大可以当作没有。真的!如果你担心回去不好向你父母交代,没关系!你尽管将我的情况如实相告!我不介意的!真的!我放你走!我给你自由!这样不好吗?”
“千露姑娘,在下只想问你一句话。”沈士齐看着叶绚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道,“千露姑娘听闻在下只是一介农夫之时,可有嫌弃之心?”
“你是个聪明人。”叶绚微愣,继而轻轻一笑,“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我想你也猜到了,是不是?”
“请姑娘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有,还是没有?”沈士齐坚持道,依旧紧紧地盯着叶绚躲闪的双目。
叶绚眉头微皱,转脸看向沈士齐,忽然怒道:“有啊!当然有了!这话是你逼我说的,你可不要怪我绝情!我现在的生活你也看到了!华衣美食,香车宝马,金银玉器,美味斟馐……所有的这些,你有吗?你给得了吗?”
沈士齐没有说话,叶绚一握拳,继续道:“你没有!你一样也没有!而且你不止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来娶我?凭什么!”
“千露姑娘,这些,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你想要的,真的是那些东西吗?”沈士齐皱了皱眉,看着叶绚,低声道。
“是!当然是!”叶绚摆了摆手,理所当然道,“否则我为什么会在香云阁那种地方卖艺?今天晚上你所看到的,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不错!沈某所闻,确是多此一举。言语大多不实,沈某只须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是。”沈士齐点点头,微微一笑,“今天晚上,我的确看到了我这一生也没有看到过的珍宝。”
“是……啊。”叶绚道,总觉他的话里,有些古怪。可是细一想来,却又说不出什么。
“既然明白了,就请离开吧。”见沈士齐只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不再说话,叶绚便又道,“以后还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舞女,和农夫,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绝对!”
“是啊!舞女和农夫,的确不可能。”沈士齐淡淡地附和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就离开了。”
叶绚于是扬声对着帘外的身影道:“楚大哥,把车赶回城门外吧。”
“好。”楚凌简短地回答道。
马车再度陷入沉默之中,车内第三人也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沈公子,到了。”
“有劳楚公子了。”沈士齐跳下马车,对着楚凌拱了拱手,又转向已经拉起的车帘,淡淡道,“在下家住城东逍遥山后的沈家村,离此大约三天路程。既然京中已无事要办,那在下明日便要启程离开了,到时,就不用千绚姑娘相送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叶绚“千绚”而非“千露”。然而听他的语气,却无丝毫别扭。叶绚的心里,微微一叹,接着便轻笑出声:“沈公子一路保重。”
“告辞。”
叶绚听着帘外淡淡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潇洒干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有一丝留恋。
“绚儿。我们回去吧?”楚凌掀起帘子道。
叶绚却摇了摇头:“且等一等。你没看到,车上尚有一位客人,仍未离开吗?”
“千绚姑娘,我……”
“我知道,陆先生是位正人君子,不屑于为千绚这样的女子弹奏曲子,”叶绚打断了他的话,掀起车帘,“陆先生请走吧。对于您今天将沈公子带来的事情,我很感激您,真的!天色已经很晚了。您若再不离开,城门可就要关了。到时候……”
“那就让它关吧。”陆展林突然开口,大声道。
叶绚闭上了嘴巴,看着陆展林。
陆展林也沉默着,看着叶绚。
良久,车里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开口说话的,却不是叶绚,也不是陆展林,甚至不是楚凌,而是——郭玉。
“看来这建屋的事儿,千绚姑娘还得再考虑考虑。这多一个人,可就多出来不少事儿呢。是吧,楚公子?”
楚凌看了眼叶绚,淡淡道:“绚儿,将帘子放下吧。夜深了,风凉。”
叶绚看了眼车外语气轻松,却神态古怪的两人,顿了顿,淡淡道:“我已经有琴师了。”
“我知道。”陆展林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平静得仿佛他只是在和叶绚聊天,“可是只有柳琴,终究是单调了些,不符合你热闹的舞姿。”
叶绚惊讶得手一抖,车帘落了下来。她却没有留意到这点,只是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展林,说不出话来。
“怎么?”陆展林不自在地转了转脸,耳根微红。
“你……你说什么?舞……舞姿?你居然细看了我的舞姿?”叶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略有些结巴着道。
陆展连浑身一滞,继而僵硬地点了点头。
“走吧,楚公子。”郭玉的声音悠闲地响起,“城门已关,你还在等什么?”
楚凌没再说话,只沉默着跳上车栏,甩响了马鞭。
马车便向前粼粼地驶去。
太阳升落了十余次后,幽静的湖泊旁立起了三座小楼。中央一座两层木楼,两旁各一竹楼,相对而立。三座小楼单从形状看来一般无二,只中央的木楼看来要大上些许,且于楼前阶下立了块木牌,其上以娟秀的字体写了三个大字——“青缈居”。
“真漂亮!”叶绚站在湖边,感叹道。
郭玉在一旁立刻嘻笑着大力地点头道:“是啊。很漂亮!”
“这字如何?”叶绚没有回头,只是指着木牌上的三个小篆字体,又问。
郭玉刚要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便带了压抑的笑意,在叶绚身旁响起:“以一个只学了数日的新手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楚公子怎么如此说话?真是不解风情!”郭玉大摇其头,不满地叹道。
楚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谁像你似的,专会油嘴滑舌的讨姑娘家欢心。”
“那是我郭某人魅力无穷,天生如此。不像有些人,身上佩剑,头戴斗笠,专会吓唬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半点君子风度也无。”郭玉冷冷地针锋相对,半句不让。
“噗嗤”一声,叶绚笑了起来。
与那两人的面红耳赤相对的,是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
“千绚姑娘进屋去吧。日正当空,小心晒多了头晕。”一把油伞举了过来,叶绚立刻笼罩在一片阴凉之下。
“多谢陆大哥关系。”叶绚伸手接过伞来,小心地没有碰到那举伞的手,“这些小事,绚儿自己来就好。”
说着,叶绚转过脸去,假装对于身后陆展林略带失落的表情没有看到:“楚大哥,工匠们都送走了?”
“是啊。”楚凌立刻转过身来,不再理会郭玉,而是对叶绚笑道,“他们走的时候,个个都念着绚儿你的好哪!说是日后若是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或是有什么别的差遣,只管吩咐。”
“进来喝口水吧。”叶绚向着木楼走去,淡淡道,又对着一旁的另外两人笑道,“郭先生,一会儿你做好饭菜后麻烦端到青缈居里来。陆先生也过来吧,一起吃个饭,就算是庆贺我们迁居之喜了。”
“迁居之喜?”郭玉顿了顿,立刻大笑道,“好啊!好啊!那真要好好准备一番了!绚儿等着!玉大哥我这就去城里买材料来!你们就等着看我一展厨艺吧!哈哈……”
“郭先生等等。一个人提不了太多东西吧?而且我们的马车也不能正大光明地驶进城里。所以还是我同你一道去吧。”陆展林道。
“等等。”叶绚转过身来,对郭玉道,“你去同馨娘说一声,今天晚上,请她准备好舞台、灯光。亥时正,千绚必定准时到场!”
陆展林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重复道:“绚儿今晚要重回香云阁了?”
“不错。不过不是绚儿,是我们大家。”叶绚纠正道,“练习了这么久,效果已经很好了,是该上台一试的时候了。况且这么久了我连个面也没露过,香云阁的耐心恐怕也已经到极限了。呵呵……”
“我知道了,绚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郭玉道。
叶绚摇摇头:“没有了。楚大哥,你也一同去吧。路上小心点,不要留下什么尾巴。”
“可是绚儿,你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啊。”楚凌皱眉道。
“这里这么隐蔽,不会叫人找着的。那些工匠也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你大可安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叶绚摆摆手,转身往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