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太明显了？”
青莲走后，叶绚的身后立刻传来蒙面人熟悉的声音。
叶绚回过身来，不意外地看到蒙面人的背影：“我知道。这招骗骗青莲也就算了，绝瞒不过宫浩天的眼睛的。”
“那你这么做……”蒙面人疑惑道。
“如此一来，即使我走了，青莲她们应该也不会有多难过了。另一方面，这也是个暗示。”叶绚转过头去，目光穿过窗棂，看着屋外茂密的紫藤花，“宫浩天对我心中有愧，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不会觉察不出。我相信，他会善待她们姐妹的。”
“你对别人的性命，倒是考虑得周全。”蒙面人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之所以不跟我走，是因为小陶吧？”
“别把我说得跟菩萨似的。我不过是不想因我之过，连累他人。”叶绚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随即扬了扬声音，“你怎么还没走？”
“你很希望我走？”
“……”叶绚顿了顿，“青莲就要回来了。之后我们再无单独见面的机会。所以，有句话，我不能不说了。”
“什么话？”蒙面人的声音也涩了起来。
“作为一个男人，长得难看其实并无大碍，只要不是让人见了就想自尽的那种，就没有关系的。”叶绚道。
“什……”蒙面人大怒，猛地转过头来，却撞进一双澄亮的眼眸中。
“你的这副面具，我很喜欢。”叶绚缓缓伸出手去，轻抚着面具上的图纹，“可是，它不是我的。”
“只要你……”
“不。不要。”叶绚伸手堵住他的口，“摘下它，再找个受得了你的脸的女子，一起过正常的生活吧。我能给你的，只有它。”
叶绚说着，松开了手指。
蒙面人正要开口，却被她的吻，再次堵住。
缠绵，悠长。
“这一世有你，我很满足。”叶绚看着他，轻笑，“所以，永别了。”
明明是赤果相对，明明是个深远的亲吻。
可是空气里弥漫着的，为什么是久散不开的惆怅？
“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叶绚回过神来，看着一旁小心翼翼的青莲，不由心里一软，随即——
“啪——”精雕细刻的银筷被扔到了桌上，叶绚皱眉怒斥，“这么油腻的饭菜，要让人怎么吃啊！难道御膳房就是拿这种东西伺候皇上的吗！还是说，欺负本姑娘无名无份的，随便拿点东西就来糊弄我！嗯？”
“小姐息怒！奴婢这就去御膳房……”
“不用了！本姑娘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了！叫人进来把东西都撤了！”叶绚起身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前，却又停下了脚步，“还愣着做什么！吩咐你的事赶紧去办！做完了到观樱阁来找我！记着！带上上好的茶叶，别净想着弄些陈茶末子糊弄事儿！听明白没有！”
“是……是。奴婢明白！奴婢谨遵小姐吩咐。”青莲忙道。
叶绚点点头，这才转身出了殿门。
紫霞殿西边，与主殿相邻的，是一座上下三层的小阁楼。
“观樱阁”……听起来是个颇为风雅的地方，或许曾经确是如此吧。而现在，却只有廖落的三株樱树，开在三层高的阁楼外，其余的，便都是些枯萎衰败的残叶了。
叶绚从袖内取出帕子，将顶层观景台上的座位轻扫一遍，便随意地坐了下来，看着那幸存的三株老树发呆。
“叩叩——”身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出去！本姑娘要一个人静一静，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叶绚收回目光，却并未转身，只冷声道。
“哟！好大的架子！刚搬进紫霞阁才多久，居然就真把自己个儿当主子了吗！”身后传来冷冷的讥讽，叶绚摇了摇头，转过身来——
“公主殿下既然能来此处找幻然聊天，想来是陛下不再生你的气了？”
“你……”大约是没有想到叶绚会有如此反应，宫珏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大胆草民！你可知罪！”宫珏玥身旁的一个宫女立刻上前冷斥道。
“知罪？”叶绚看着她——清秀的眉眼，朴素的粉色宫裙，衣间却佩戴了枚金环——那是大宫女的象征！
“左右无事，我正无聊着哪。你既如此说……也好！你就细说给我听听吧——我又多了什么罪名？”叶绚兴趣盎然地看着她，笑道。
“你……”粉裙宫女愣了愣，收到自家主子的目光，立刻壮起了胆子，道，“直呼定国夫人为公主，视为不恭，此乃一罪；见了夫人却不下跪，视为不敬，又是一罪。如此不恭不敬，你可知……”
“如何处置？”叶绚打断她的话，摆摆手，“听了你的话，我真是……更加无聊了！唉！如果没有别的事，麻烦你闪开吧！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倒也安静。本姑娘想一个人待会。无关人等，麻烦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你……”
“碧桃，你先下去吧。”宫珏玥闭了闭眼，忽然道，“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可是，主子……”
“怎么？”宫珏玥冷冷一瞪眼，碧桃连忙收住话头，带着身后一众宫女浩浩荡荡地退了出去。
宫珏玥走到叶绚身旁，将那早已废弃不知多久的小火炉清理干净，熟练地点火，烧起一壶水来。
叶绚冷眼看着宫珏玥的动作，不发一言。
“尝尝吧。”半个时辰后，宫珏玥执起茶杯，递到叶绚面前。
叶绚看着手边的茶杯，却不去碰，只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石桌，看着她：“等不及了？”
宫珏玥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怎么，不明白？我是说，”叶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连明天也等不及了，想要立刻就毒死我么？”
“下毒么？我也想过，可是太麻烦，倒不如交给皇兄，一刀下去，干净利落。不过，呵呵……”宫珏玥说完，忽然摇头轻笑，“看来，你是真的很恨我呢。”
“你很惊讶？”叶绚看着她替自己续茶，冷冷道。
“是。不过不是惊讶你恨我，这是预料中的事。我只是惊讶……”宫珏玥微微一笑，“喜怒皆形于色，应该不符你的为人。”
“我的为人？”叶绚摇头大笑，笑罢方冷冷道，“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我们之间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宫珏玥摇头叹道，“看来古人的话也不全对呢！即使是你这般的才思和智谋，面对死亡的阴影，也终于露出人的本性了吗？真是……太叫人失望了啊！”
叶绚看着宫珏玥，半晌，方道：“公主说的对，古人的话，确实不全对。可是有句话却是千真万确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不对，就在刚才，我终于了解了其中的真髓了！”
“什么话？”
“不知者无畏。”叶绚摇摇头，一字一字道。
宫珏玥一滞。
“既然明天我就要走了，在那之前不妨提醒你一句：凡事不要总往好处想。”见她还是一脸的呆愣，叶绚摇摇头，续道，“以为事事皆如自己意，天下一切皆以自己为中心，却全然不能知晓身边事的真正意味。总有一天，你会死得不明不白。”
“你不要危言耸听！”宫珏玥回过神来，一拍桌子，怒道。
“公主如何断定我是危言耸听？或者说，公主你根本就希望如此而已？不敢面对现实，不敢探究真相！只是一味地缩在你名份的硬壳里，自欺欺人地自我满足！”叶绚冷冷道，“宫浩天，你的皇兄，你可知道他是谁？你只知他是你皇兄，是你亲哥哥，是从小大一直很疼你宠你的人。其他呢？你想过吗？”
“你什么意思。”
“这还不清楚吗——一国之君！”叶绚摇头轻笑，“在你的皇兄，你的哥哥之前，他首先是一国之君！姑且不论他是否是大玥有史以来最贤明的帝君——那些名号极有可能是当朝史官夸大其词也未可知——可是他无疑是个心系天下的有德之君！这样的一个浩天帝，你以为，他真的会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保住妹妹个人的秘密，而杀人灭口，做那枉顾无辜性命的刽子手？”
“可是……”
“可是什么？”叶绚冷冷地看着她，“他要杀我，和你根本毫无关系！你少自以为是了！我之所以答应丽妃娘娘帮这个忙，就是因为我知道，宫浩天和丽妃二人皆非过河拆桥之人。即使不能有恩必报，也绝不会于事成之后为免后患而加害于我！”
“你之所以答应，不过是被皇嫂许你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罢了，当我不知道么！”宫珏玥怒道。
“荣华富贵？”叶绚抚额摇头，“宫浩天夫妻二人那么聪明贤德，怎么你竟如此……如此……”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直呼我皇兄名讳！你还要不要……”
“名字取了就是让人叫的吧！”叶绚翻翻白眼，对她岔开话题的功夫不屑至极，“况且我明日就要处死了，还担心他定我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么？”
“你……你这是破罐破摔了。”宫珏玥说道，忽然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你倒也知道些民间俗语嘛。”叶绚轻笑，“秦泓武教的？”
“你……”宫珏玥面颊顿时红透，随即竟点了点头，“是的。不止这句，他还……教了我很多。”
“我知道。”叶绚点点头，“他带给你的，是你没见过的新奇。被他吸引，再正常不过。”
“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如果换个身份，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宫珏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道，“只可惜，我这一生，注定是没有友人的。你和她，我都无此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