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起身看向那道火光，一道人形轮廓已经映入眼帘。因为昙花的所在与江水尚有数丈的距离，眼下光线不明，魏宁不敢妄动，也就没能将那道接近上岸了的人影看清楚。只是根据对方的行动来看，似乎小心翼翼，十分缓慢，不像是经常在外活动的人该有的表现。
一个普通的人，怎么可能在入夜的时候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呢？
魏宁在那一刻，猛地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神经似乎被绷紧了一样，连同心脏的跳动都开始不自觉地加速。伴随这种这种异样感觉的诞生，那道刚刚上了岸的人影忽然吟唱起来：
“音容一别两茫茫。绪凄凉，影彷徨。对月形单，思眷几何长？难遣双鱼传我意，花共月，渐消亡；星移斗转数回霜。易初妆，泪成行。落嫁东风，不许再思量。青鸟忽而来细语，偏又是，旧儿郎。”
一曲吟罢，人影已经站到了魏宁面前。
“叶儿……”魏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人儿，一时竟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但站在他面前的何叶，早已经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你回来了，怎么不见我一面就走？”她的温声细语犹如当初在望山亭里的问话，但语气更为轻柔，像柳絮、如烟雨，几乎让魏宁感觉到了飘渺。轻轻抹掉眼角的泪水，何叶含情脉脉地望着魏宁，使得魏宁鼻子一酸，竟然有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可惜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的事。
“我……”魏宁一阵语塞，低下脑袋才回答何叶的问题：“我以为你不住在香山城了。”
“不在香山城，你就不肯去见我一面么？”
“毕竟已经……”这句没有说完的话，像毒刺一样狠狠地扎进了两个人的心里，任谁都没有办法避免。是的，她已经嫁人了，按照世俗的伦理道德，又怎么可能和魏宁这个不相干的陌生男子见面呢？
何叶却道：“你不是个在意这些的人。”
“可你的处境不一样，你没有办法不在意这些。即便你不在意，你身边的人会想尽办法用流言蜚语来对你造成伤害，我……已经深深地伤害过你了，又怎么可能再去伤你一次？而且平白让你……将快要忘记的人与痛苦，重新回忆起来。这种痛楚，我又怎么忍心施加到你身上？”
“呵呵。”何叶带着自嘲笑了一声：“说得也是。”
魏宁听出了她话里的凄凉，心里不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岔开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即便是快马加鞭，也不会这么快吧。
何叶回道：“我……前几月怀孕了，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想念香山城，又因为之前的事情闹得程家的人大多对我生出了意见，我便跟……跟他商量了一下，暂时先回娘家安胎，且等孩子出世了再说。”
魏宁这才想起何羡君早前对他说过，何叶已经怀有身孕了，计较着就这么与何叶站着对视似乎有些不大好，便先寻了一处平滑的河卵石，铺上一层青草让何叶坐下。
何叶安坐后接着讲道：“方才听羡君讲你来了一趟……我又想着近几日这昙花该是要开了，就想出来碰碰运气，说不准你还记得当初的闲话。本来也没抱太多希望，毕竟你一去就是这么多年，连个信都不传，谁能保证你还能记得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呢？”
“我之所以这时候才回香山，是因为……”
“你不必说啦，羡君已经同我讲过啦。我……说来可笑，我们都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喜爱着对方，却都没有理解，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爱我，表现出来的是不想让我受到伤害，所以向我隐瞒那些须要面对的危险独自离开，甚至给我争取三年的期限，也仅仅只是为了让我更好地遗忘你。而我呢，在我心里，真的，我并不怕死，如果你一早就跟我坦诚的话……”
“或许爱，原本就没有固定的形式吧。”
何叶笑了笑，仍然是苦笑。
“你有孕在身，为什么还一个人跑出来？这荒野山岭，眼下又是入夜时分，保不准会有什么野物在夜间活动，若不是不小心……那可如何是好？”
何叶解释道：“田儿随我一块来的，不过她没有过河。”
才刚说完，她忽然觉得刚刚趟过冰凉河水的身体正逐渐变得暖和起来，温暖而又细腻，犹如肌肤之亲。她又朝魏宁看了一眼，只见魏宁正盯着自己看，此刻重逢的那股欣喜已然淡了不少，她不由得低下头去：“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为有夫之妇还在夜间出来寻你，是个不守妇道的人？”
“你不是都说我不会在意那些世俗看法的吗。”
她的笑意终于不再是苦笑：“听到羡君说你来过的时候，我真的想自己当初要是再固执一年，那该有多好啊。我会向你讲明白，尽我所能去说服你，无论你要面对的是什么，都用不着抛下我……”
“程如锦能待你这么好，我很欢喜，哪怕心里仍然会感到遗憾。”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遗憾。”
魏宁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宽慰何叶，也用来宽慰自己。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更何况是遇上的是这样一桩本就千头万绪的事情呢？一切，似乎都只在无言当中，都交付给了无常的命运。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缄默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何叶打破沉寂：“这株昙花，五年来长得挺好的。”
魏宁颔首“嗯”了一声。
“你喜欢昙花吗？”
“我还没见过……这几年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地修行，我没有那样的机会。即便是无意之中遇见了，在此之前没见过昙花，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吧。”
“看样子，用不了几个时辰它就会开了。你若见过，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是吗……”魏宁微微笑了：“可它为什么要到晚上才开花？”
“大概因为它恬静吧。我之前的性子如你所见，颇有些好动，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么一种恬静的花。又或许，是因为想要见到它惊艳的一面，就须要耐得住前半夜的孤寂。只可惜，我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依旧没有熬过花开之前的半个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