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怎么了结,他并没有说。几年来,他一直和一群看不见的神秘敌人玩捉迷藏的游戏,而此刻,他似乎不想玩了,他准备和那些游戏者同归于尽。他走出去的时候,很英雄;他哭倒在鱼子弶灵前的时候,很煽情。他后悔自己从她懂事起,就没有抱过她,没有疼过她,甚至都没有打过她。他后悔那天没有冲到幼儿园抱起她,然后用胡子扎到她求饶为止。他后悔自己只顾着逃亡,太自私了。从鱼伟离开非常公寓那一刻起,老邮就叮嘱甲乙丙丁四个兄弟一定要保护他,注意周围任何可疑的人群,包括交头接耳的邻居和表情可疑的警察。鱼子弶的爷爷在看到鱼子弶尸体的时候没有哭,而见到鱼伟那一刻,却哭得不可遏制,他抱着他哭喊道:“儿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鱼伟的脸,已经不能容纳过于丰富的表情,他就像一个木头人,面无表情,像一个,有着两个泉眼的木头人。“丁厌,你觉得,这老头可疑吗?”大米边不停地给丁厌递纸巾,边凑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有什么可疑的?”丁厌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有理由可以痛快地哭泣,也是一种幸福。
“儿子……你倒是说话啊……别太难过……小鱼儿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从今以后,我们爷儿俩好好过……”鱼子弶爷爷继续哭道。“儿子……你怎么啦?”他摇摇鱼伟的肩膀,鱼伟依然面无表情,“别为一个捡来的孩子过度伤心啊……以后……以后你还可以生很多很多孩子的……”鱼伟一把推开父亲,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冷冷地说:“你这个叛徒!你们都是叛徒!你们统统都被收买了!这就是阴谋!你们这些人统统要害死小鱼儿!你们的目的就是要害死小鱼儿。她的亲生父亲虽然有罪,但她是无辜的!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你们是她大哥派来的!他要杀她灭口!他要独吞财产!”他趔趄着走了几步,指着所有的人:“你们早就密谋好了要害死小鱼儿!你们都被她大哥买通了!”这时一个人反驳道:“是你自己害死了她!要不是你从医院逃了出来,她怎么会自己离家出走去找你呢?是你害了他!”丁厌疑惑地望着说话的那个人,因为他是刚刚才来到这里的,和其他几个行为诡异的人一起。鱼伟突然愣住了:“你们在怀疑我……你们怀疑我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你们冤枉我……”他骤然变得不安起来。
丁厌看到人群里有几个人挤出来,其中的两个手里遮遮掩掩地拿着针筒--他们要毒死鱼伟吗?“鱼伟!快跑!”丁厌大喝一声。鱼伟一愣,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抖着,他拨开人群,猛得冲了出去。那几个拿着针筒的人一窝蜂地追了出去,小区的甬道上响起警笛,一辆挂着红十字的白色面包车顺着鱼伟跑出去的方向疾驰而去。鱼伟的父亲跌坐在地上,一直喃喃着:“造孽啊……造孽啊……”突然,他疯了一般站起来,冲向鱼子弶的棺材,狠命拍打着,“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害得我儿子疯掉,害得我家破人亡!”众人拉住了他。杨信问:“刚才那几个是什么人啊?”鱼伟的父亲说:“精神病院的医生。”杨信又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知道鱼伟一定会在今天回来?”鱼伟的父亲突然不哭了,愣愣地僵在那里:“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杨信拿出手铐套在他的手腕上:“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跟我到警局去说吧。”有目击证人看到,是鱼子弶的爷爷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女,他对此供认不讳。事情到底是如何,丁厌也是在结案后,听了杨信的描述,才理出了头绪。原来,是鱼子弶的爷爷亲手把自己的孙女扔到水里的。
寻人启事只是障眼法,一方面让别人知道他丢了孙女很着急,另一方面希望鱼伟能在看到新闻后主动赶回来。为了把鱼伟引回来,他还特地违背常俗大办丧事。在这位老爷子的心里,都是因为鱼子弶,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原来,鱼伟退伍结婚以后,才发现自己不能生育,老婆也因此和他离了婚。恰好,他以前的老战友突然找到他,求他领养一个女孩。他说那女孩是某个香港富商的私生女,那家里容不下她,希望有个可靠本分的人家可以收养她。作为回报,那个富商会给他安排一份非常优越的工作,就是给本城最有钱的人开车当保镖。后来鱼伟才知道,那个香港富商和自己的老板是生意上的伙伴。其实鱼伟并不在乎自己获得了什么工作,他只是爱这个孩子,把她视为己出,如掌上明珠。可是前不久,鱼伟无意中听自己的老板提到,那个香港富商患病死了。遗嘱里把三分之一的财产都给了一个下落不明的私生女,说等她十八岁时,他的律师就会找到她,让她正式接受遗产。为了这个,港商家里闹翻了天,据说还把那个律师给软禁了,逼他说出私生女的下落。他们甚至还扬言要买通杀手杀了她。老板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坊间八卦一般,却把鱼伟吓得不轻。
很显然,那个私生女就是鱼子弶。从那以后,鱼伟总是担心他们会通过那个老战友找到自己,担心鱼子弶会因此受到伤害。他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虑,终于得了精神病,被送到精神病院。说到这里,杨信卖着关子问:“那老头之所以会想出这样的损招引自己的儿子出来,知道是为什么吗?”“为什么?”丁厌好奇地问。杨信神秘兮兮地说:“因为老头的邻居曾经给他出过一道变态的智力题。”丁厌跺着脚:“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啊?”杨信最喜欢看到这样的丁厌,继续摆出神叨叨的表情,说:“一对姐妹为自己的母亲举行葬礼。妹妹在葬礼上邂逅了一个男人,并对他一见倾心。可是葬礼过后,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踪影,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一周后,妹妹把姐姐杀死了,问为什么?”丁厌闪着剔透的眼睛:“为什么?”谁知杨信死也不肯说,还笑嘻嘻地逗她:“这种问题应该难不倒你吧?”丁厌翻了翻白眼,目光里喷出刀子来。从那天以后,丁厌再也没有见到过鱼伟,她坚信他还活着,逃亡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躲避着那些莫须有的追踪者和阴谋者们。丁厌窝在电脑前查找最近的自杀资料,她想测算出究竟还有多少决意放弃生命的人还没有得到她的周到服务,因而在死的过程中痛苦异常。
无奈,老邮和美姨的争执愈演愈烈,让她无法静心。老邮怀疑美姨给自己盛的汤里放了泻药,因为他最近总是拉肚子。而美姨则怀疑老邮在自己面膜里加了不好的东西,才导致她脸上长了豆豆。他们几天前闹了点儿小别扭,所以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会怀疑到对方身上。丁厌无奈地笑笑。原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被害妄想。比如她自己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总怀疑班主任是要害死自己全家的吸血鬼;再比如有的人因为小事得罪领导,就把工作中的一切不顺利都认为是那个领导在从中作梗。人类,即便是在已经主宰地球的今天,已经位居食物链顶端的今天,依然活在不安和警惕中,这是天性吗?丁厌摇摇头,决定不再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也不再整理资料。她随意打开一个网页,看到一则变态测试题,那道题正是杨信说过的:一对姐妹为自己的母亲举行葬礼。妹妹在葬礼上邂逅了一个男人,并对他一见倾心。可是葬礼过后,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踪影,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一周后,妹妹把姐姐杀死了,问为什么?丁厌直接翻到了答案,立刻明白了鱼子弶的爷爷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孙女。他就像那个杀死姐姐以期望在葬礼上再次遇到心仪男人的妹妹一样,杀死了自己的孙女。有时候,那些笑话,一点也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