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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峰回路转

佟毓婉被巡警带走不出一个时辰,消息已经由周家的佣人送达佟家,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得佟苑乱成一团,佟佳鸿仕听得自己身家清白的女儿卷入人命官司整个人呆坐说不出话来,而那拉氏更是宛如晴天霹雳当时昏厥过去。

佟家虽在上海滩有过风光,却从不曾涉及租界巡捕房之流,所交往多是旧日朝廷的门阀显贵。眼下,昔日与佟佳鸿仕共事的衙门督办早已卸任归京,由各个帮派把持的租界又分属于不同国籍的警务署长们管辖,想买通人释放毓婉都不知从何处入手,听得与毓婉杀人一案前有周家老爷报警,后有杜家二少爷旁证,又惊动了申城记者们肆意报导,此事怕是凭借佟家一己之力已难缩小影响。

佟佳鸿仕咬牙将家里几样镇宅的宝物点头哈腰给那些巡捕警长们送了出去,不料连个回音也未得到,经人打听得知,此事不止一人塞更多的钱,只为买毓婉一条性命。能送的送了,能当的当了,眼看毓婉关进监牢已有三日却再也无计可施,那拉氏见老爷面无表情,撕扯了袖子一味的痛哭:“老爷,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你也要救她出来,没了她,我也活不下去了。”

佟佳鸿仕心中混乱不堪,先将那拉氏安抚一番,叹口气又命佟福:“你备车,我去趟周家。”既然事出在周家,又是周鸣昌一意送钱要处置毓婉,他只能豁出脸皮跪下来求那个帮派头子放过毓婉,哪怕……哪怕将佟苑抵给他,好歹救出独生女儿来。

佟福点头出去备车,没片刻又匆匆跑进来,“老爷……杜老爷来了,老爷见还是不见?”

佟佳鸿仕听得杜瑞达上门求见顿时火冒三丈,此事无论如何也干系不到杜家,为何杜二少爷一味塞钱要买毓婉一条性命?那拉氏听得杜瑞达此刻还敢登门更是气得浑身乱颤,“他来做什么?命人轰出去!”

话音未落,杜瑞达已经站在主房门外,见佟家人已慌乱不堪,神色异常凝重向佟氏夫妇深深鞠躬:“佟兄,今日杜某登门拜访,是想帮忙令嫒脱离困境,以弥补犬子败行。”

一句话说得不明就已的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相信杜家突生了菩萨心肠,又不想将唯一希望推在门外。

佟佳鸿仕悻悻与杜瑞达鞠躬行礼:“杜兄倒也不必为难,该我们佟家自己承担的事,绝不敢劳烦杜家。”

杜瑞达也不肯多加解释自己为何要来帮忙佟家。他只是一一讲明自己准备如何为毓婉洗脱污点,如何堵住申城民众之口,如何缓解周家心中怨恨,并做了详细的厉害分析,见佟佳鸿仕始终默不作声,杜瑞达再次鞠躬道歉:“此事是犬子一时义愤之举,杜某教子无方自然负责善后,也希望佟兄不会亘在胸怀才是,毕竟,此事攸关令嫒声誉,希望佟兄不要因为义愤而将杜某提供的资助拒之门外。”

佟佳鸿仕先是不肯做声,后听得杜瑞达言语并没有落井下石之态,方才开口鞠躬:“若杜兄当真有心,佟某感激不尽就是。”

杜瑞达连连摆手:“只要佟兄一句话,杜某必将竭尽全力,杜某现在就去探望令嫒,希望佟兄书信一封交与令嫒。”

佟佳鸿仕依照杜瑞达的意思书写一封书信,信里只让毓婉安心,家人还在奔走营救,并写明杜瑞达愿为斡旋。杜瑞达携带这封信迅速离开,佟佳鸿仕品咂杜瑞达此行目的总觉得他救毓婉的举动非同一般,莫非此案于杜允唐还有什么其他牵连?为何杜瑞达亲自上门为自己解忧?周家青萍小姐遇害,毫无干系的杜允唐倒为之忿忿不平,思及前前后后的古怪端倪佟佳鸿仕忙命那拉氏先收拾了去巡捕房探监,好歹先从毓婉嘴里知道些实情做个心中有数。

那拉氏带好给毓婉换洗衣物和喜爱的点心,包了一包五百块银元偕同素兮送到关押毓婉的法租界巡捕房。

那拉氏少有在外抛头露面,被巡警领入巡捕房也是遮遮掩掩,幸好黄警长收了贿赂并不与她为难,嘱咐那拉氏在羁押室等候,他遣小喽啰去带毓婉来见那拉氏。他见素兮跟在那拉氏身后拿的衣服包裹笑着摇头:“这位太太,且用不到这些的,佟小姐这些日子换洗的衣物和饮食都有人按时送来。”

那拉氏皱眉,想起杜瑞达的表现心中难免狐疑:“是杜家送来的?”

黄警长摆手笑笑:“是周家少爷送来的,每日必亲自送来,说来也怪,明明佟小姐犯了案子是杀了周家的姨太太,反倒是周家少爷来探望,怕是其中还有很多连太太也不知晓的内情呢。”

那拉氏怔住脚步,望了望黄警长背影又不好深问毓婉和周霆琛的关系,只能先进入羁押室待见女儿再说。

不消片刻,毓婉已经被两名警察带来,所幸手脚并未戴各种锁具,见得母亲那拉氏委屈几日的毓婉立即扑上去,忍了许久的眼泪到了母亲怀中竟哭不出来,只是倚在母亲身上故作笑容:“母亲,婉儿想你。”

那拉氏见女儿虽然安好,但终究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心中也是悲苦,一边拍抚女儿后背一边掏出手绢蹭了眼角泪珠:“婉儿,你怎么犯了这么大的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毓婉也不好说明那日所发生事情的真相,只能安抚母亲:“本与我无关的,应该没什么大事,你与父亲都要保重身体,不要为婉儿担心。”

“怎么没什么大事,你可知咱们家送了多少东西都换不出你来么?说是有人在不停递钱买你一条性命,这次,你想出来并不容易啊!也许,也许……”提及那些临危敲诈的人,那拉氏不由气急,又连连咳嗽。

听得有人要买自己性命,毓婉也是吃惊。她知道将自己无罪释放一事必定不容易办成,但心中凭借一股对周霆琛莫名的信任不曾惧怕,眼下事情已经超出她所预想,不知周霆琛是否还能救她。

又转念一想,周霆琛毕竟行走黑白两道多年,这些事势必要比赋闲在家的父亲要变通灵活许多,固然眼下情势有些危急,应也不至于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拉氏哭了半日又拉着女儿的手:“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如今又有了坐监杀人的坏名声,来日如何成家如何出嫁?你怎么就不担心呢?”

毓婉听得出嫁两字,脑子里忽然映出那日与周霆琛的吻,脸庞瞬间涨红,心头热得发烫,依偎着那拉氏撒娇:“母亲,若是果真如此也是婉儿的命罢了,婉儿留在家里侍奉双亲也很好。”

那拉氏见女儿如此只道是连日来被这些事吓傻了,她好说歹说为毓婉留下换洗的衣物和吃食,出门又塞了黄警长一双宫里带出来的钏子,劳烦他多多照顾毓婉,这才哭啼啼用手帕掩了脸面跟着素兮乘车回家。

离别了母亲的毓婉回到监室,长长叹口气,她方才强挺住精气来安慰母亲,母亲离去了,她也不必再装自己无事,整个人靠在阴冷的墙上没了镇定。

黄昏的日光照在监室窗子上,带来午后唯一一点温暖,她看着金色的光晕又想起周霆琛那日的吻,脸色红了红,拖着疲惫的双脚走到床边,将一旁的枕头掀开翻出一本书。

他这三日常午后三点过来,也不多说话,戴着手套的手先端着换洗的衣服和食盒交给她,而后又迅速从她的视线抽开。

接下来两人就在这黄昏里对坐,静静的,几乎可听闻彼此心跳,第一日他要走时,监室里静悄悄的,金色的午后光晕拂在他的高大背影上,晃得毓婉精神恍惚,远远的喊住他的背影:“周少爷。”

周霆琛回过头来,金色光晕投在他的脸颊,线条硬朗,像极了老师让毓婉临摹的石膏像,俊美,英挺。

毓婉被他的样貌惊了心,忘了自己方才是要说什么,只好尴尬的胡编了句话:“能为我带本书么,这里有点闷。”

第二日,他便带来了这本名声大振的《玉梨魂》。

周霆琛木讷的将书交到毓婉的手心,声音格外别扭,似乎强压着自己的情绪才说出这些令他尴尬的语句:“我去书店买时,他们说这本书是现在年轻的女孩子最喜欢看的。”

早先在学校时,毓婉早已背着父母偷偷与雪梅和流芳读过这本小说数次,奈何是周霆琛送来的,心情又是不同,她手在书皮上轻轻抚摸抿嘴笑了,“挺好的,这本书我不曾看过。”

他的视线扭向一旁,不自然的粗了嗓音:“若是你不喜欢或者看腻了,我再去买。”

这样体贴温柔的周霆琛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救过毓婉的大哥哥,她与他似乎没有分别过七年时光,也没有那么多烦乱的恩怨跟随,两人一并伫立着,中间横了一本草边的小说,书页在微风里呼啦啦翻动,似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两人心弦。

半晌,他轻咳与她告辞,疾步离开的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毓婉本没有太多心动,见了他这般,心头方才一颤,低头细想只觉得甜蜜,当晚倚在监室床边打开灯,读了一夜的情殇离别也不觉得悲苦。

事情确实比周霆琛预想的要麻烦许多。

此事件由于涉及周、杜、佟三家,租界巡捕房皆希望能从中大赚一笔获取私利,暗中抬高了买出佟毓婉的价码,再加上周鸣昌私下塞了不少的钱财,杜允唐也是不依不饶续钱绝不罢休,周霆琛如果不愿便宜从中作梗的巡捕房就只能动用青龙堂的势力来摆平此事。青龙堂向来与警察井水不犯河水,关押毓婉的法租界巡捕房又是青龙堂最大堂口所在,一旦发生干戈,难免第一个被巡捕房怀疑。所以此事必须由生面孔来做,才能将青龙堂洗脱干系。

周霆琛将法租界堂口负责人招来仅用一句话概括此行目的:“逼法租界放人。”

来人听得吩咐当下明白堂主此次不惜与法租界玉石俱焚也要求得佟小姐无事,不敢再问,告辞周霆琛后回到堂口物色新鲜面孔的打手。

此事要做得谨慎,若为周霆琛惹来麻烦必然带动青龙堂所有人蒙难,需从新入帮会的一群新丁中挑选合适人选。为首委任的便是新投靠来的大头和小胖,不久之前两人在码头做工与黎家船舶上的工人发生冲突,以斧头劈死了三个工人,为躲避日租界巡捕的追踪才投靠青龙堂,分到了法租界。

周霆琛又暗中联系上海除申报外其他报社报馆,将巡捕房收受贿赂致弱质女流蒙冤入狱一消息透露给各家记者,记者们闻得这样奇闻纷纷蜂拥至法租界巡捕房一探究竟。

同时法国领事馆也遭到大头等人袭击,矛头直指向法国领事污蔑无辜中国女子用意险恶。还有不明真相被煽动的学生,得知佟毓婉还是从京城来沪的新进学生,因反抗帝国主意霸权被法国领事收押,示威游行强逼法租界的巡捕房放人。

巡捕房的黄探长被几方夹击觉得颜面无存,不敢向法国领事求救显示自己无能,只得求助上海滩军事首长新任将军沈之沛,沈将军是个枪杆子里爬出的强硬派,听闻法租界闹事当即下令派军队镇压围攻领事馆的学生和民众,青龙堂派去的十几人近半遭受枪伤,小胖更是被子弹打穿肋骨由大头拖回了青龙堂。

事情超出预料,周霆琛不曾想到沈之沛居然会插手此事,他知道一旦军阀参与此事,事态发展必然无法回旋。眼看着毓婉在监室住满一周,周霆琛听得汇报时,香烟险些烧到手指,两道浓重的眉毛拧紧神情凝重。

他将手中香烟狠狠按灭:“我明日去见沈之沛。”

沈之沛,年过不惑,性情狂放不羁不拘寻常礼节,颇为喜欢收集古董孤品。近来极其喜爱京剧名伶孟小冬,勒令上海大世界为这位年轻须生特别做了专场,硕大花牌十几对每场必送,由剧院飘荡而下的条幅更是在落款处必署将军沈之沛的名字。

周霆琛与沈之沛曾打过招面,心中对这个军旅出身的男人心中多有忌惮。

沈之沛曾追随袁世凯推翻清朝篡位称帝,宣布共和后又因南北战局混乱独退十里洋场笑观南北论剑,论军功,他实远不及前方混战的直奉两系同僚张作霖和吴佩孚,论政绩,坐看江山内乱的沈之沛从未当众表态究竟自己归顺南北哪方政府,更不曾说身为南北中央集结点的上海拥立谁家坐稳天下。他窝在上海滩笑看南北政府斗得你死我活,暗地里却暗自与虎视眈眈的日本人亲密接触以寻求独立庇佑。他一人周旋在三面夹攻之中俨然自得其乐,可见其交际推诿的手段了得。

镇守申城的日子沈之沛拥兵自重以枪炮说话,倒也得到不少商界名流的拥护和追随,拥戴之人越多他越发不可一世,眼下最大目标恰恰就是上海滩的几个难收拾的帮派,因此军旅出身的沈之沛开始处处针对帮派实施重兵镇压,以武力服人,初来乍到的他不想被地头蛇强欺了去,从不肯流露半点宽待柔和态度来。

如果周霆琛亲自上门,等于自撞枪口,后果不可预想。

上海大世界是十里洋场少见的集各色曲艺戏剧于一家的建筑,偏巧它又坐落在热闹繁华的外滩周边,街面上,沿街叫买叫卖的小商贩们多如牛毛,大世界内堂里处处可见拿着文明拐杖的洋人挽着头戴大檐帽的女伴,近来此处因名伶孟小冬献唱名噪黄埔,沈之沛更是包下三层包厢欣赏孟小冬京剧名段《四郎探母》。

周霆琛迈步上楼,转过帘幕正看见沈之沛坐在日本领事身边鼓掌,台上京胡一响,锣鼓声加急,从侧门虎步龙行走出一个侧影,伴随鼓点一步一步踱到舞台正中抖袖口浑厚开嗓:“失落番邦十五年,雁过衡阳各一天。高堂老母难得见,怎不叫人泪涟涟……”

楼上楼下的宾客皆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一句亮白过后,沈之沛缓慢拍手,一下一下,一下快似一下,遂引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雷鸣掌声,几句叫好声突兀高昂的夹杂在掌声中,并不敢超越沈之沛的动作,可见,沈之沛轻松带动了全场的气氛。

周霆琛面色凝重走过去,远远垂首驻足,沈之沛身边笔挺站立的许浩南参谋见有人靠近,以眼神示意副官方崇山上前搜身,副官走上前将周霆琛前后仔细搜过,询问来由后悄声转告许参谋,许参谋再压低身子贴在沈之沛耳边一一说清,听罢禀告沈之沛回头,犀利的目光扫过周霆琛脸庞:“周堂主,先看戏吧,我不喜有人断我兴致。”

不硬不软的一句话,将周霆琛的请求拒绝彻底。副官端来把团椅放在包厢一侧,周霆琛默然坐下吸烟,沈之沛瞥了周霆琛一眼不再与他寒暄。这些帮派头子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伸手捏死的蝼蚁,根本不值得关注。

台阶后又有噔噔上楼声,方副官回头,见杜瑞达出现在楼梯口,杜瑞达不曾想过周家人也在此,抬头见到周霆琛坐在一旁脸色微变,随即勉强缓和笑容上前,沈之沛见到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实业家杜瑞达自然又是一副面孔:“杜兄,来坐坐坐,一起看戏,我就爱这小妮子的须生,唱得真是有够味儿!”

杜瑞达见周霆琛表情知是已经被拒,沈之沛让座之后也不再开口,杜瑞达晓得这无非是另一种闭门羹,也是沉默不语贴着沈之沛坐下来,三人各怀心思,端看台上孟小冬将风流芳华演了一个遍。

直到余音犹在,台上浓妆华彩的人已谢幕退去,沈之沛仍摇头沉浸在唱腔里,哼唱了几句意犹未尽拍了拍腿:“果真是妙,绝不枉我包下场子请新老朋友观看啊!”说罢傲慢对周霆琛和杜瑞达露出笑容:“若是我没猜错,你们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吧?”

杜瑞达回头看了看周霆琛,抢先站起鞠躬:“其实,此事远不至于惊动周贤侄,就由我一人来说吧。”

周霆琛不语,但见杜瑞达摊开了手对沈之沛喟然直笑:“沈将军,此事本就是一场误会,在法租界巡捕房羁押的女子本是犬子未过门的未婚妻,一个弱质女子在羁押室待满一周,如何受得了?我来是想恳请将军行个方便与法租界巡捕房打个招呼,将我这未过门的儿媳妇放了,不知将军……”

沈之沛皮笑肉不笑的抿了抿嘴角的胡须,见杜瑞达焦急佯装为难的沉吟:“杜兄……你知道,那是公共租界法国统辖区,与我们并不相干的,我们各自为政……”

“上海滩无人不知沈将军向来是手眼通天,无论是哪国的领事都需仰望将军庇佑,将军怎能妄自菲薄?”说罢,杜瑞达笑着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杜某听说沈将军近来在寻这个,不知是不是……”

锦盒打开,一枚田黄石的御宝静静躺在其中,沈之沛小心翼翼将御宝端在掌心瞧了瞧,发觉是罕物哈哈大笑:“杜兄,你这样做也太客气了些。这果然是件罕见的宝物,正是我寻了多时的好东西。既然杜兄如此关切令公子未婚妻的安危,许参谋……”沈之沛回头,许浩南立即双脚并拢,手过帽檐端正敬礼:“是!”

“你去趟法租界,和法国领事说一声,通知巡捕房放人,对了,那姑娘叫……”

杜瑞达毕恭毕敬垂首回答:“佟毓婉。”

“毓婉?好名字,那姑娘叫佟毓婉,就说是我好友未过门的儿媳妇,让他们巡捕房赶紧放人,都是自家人,怎么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话音落下,沈之沛继续把玩那件御宝,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杜兄,令公子大婚之日可别忘了我啊。”

杜瑞达并不放心沈之沛做事方式,知道他是惯于缩手翻脸的人,只是口头应允怕是很难守信。他与许浩南见到法国领事后,便和法国领事一同先到巡捕房提出佟毓婉,以防后患。

佟毓婉连日来因为自己被关押监牢所惹的风波,也都听看守的黄警长并不详尽的说了些,周霆琛从不带报纸过来探望毓婉,怕的就是让她知道监牢外为这件谋杀案究竟闹到怎样不堪地步,不过即使没看见报纸,毓婉也明白此事已经纠结了上海滩商界、帮派和租界领事们之间的固有隔阂,很难会有轻易息事宁人一天。

所以乍听闻有人前来保释她出狱有些不敢置信,异常戒备的踯躅着脚步。

杜瑞达上下仔细打量佟毓婉一番,毓婉也抬眼看着眼前两位陌生中年人,其一金发碧眼身着得体洋装,手拿文明棍,凭一顶黑色全缎礼帽可知其身份必然是领馆的官员。另一位身着中式长衫的男人,毓婉悄然扫了一眼他胸前昂贵的怀表和衣着,款款施礼:“领事大人您好,杜老爷您好。”

杜瑞达眯眼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佟毓婉沉吟后落落大方回答:“令公子杜允唐相貌与杜老爷极其相似,一眼可知,更何况,此时被搅入事中的并且能够有资格站在领事大人身边的重要人物,上海滩只有杜老爷不做他想。”

杜瑞达对毓婉的敏捷才思有些赏识,“佟小姐,我今日来是想替犬子允唐向佟小姐赔个不是的。他这次一味纠缠只是盲目义愤并非刻意为难佟小姐,希望佟小姐不要怪罪,如今事情已经清晰明了,巡捕房方面也落实案件真相只不过是周家姨太太性情抑郁无法控制而自裁,纯属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毓婉心中明白杜瑞达明在替儿子赔礼道歉,实则在偏袒杜允唐,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将眼前所有过错推在周家头上,毓婉疑惑,杜瑞达是不是当真不知道杜允唐与青萍的暧昧情事,还是误以为杜允唐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是果真不知内情,偏袒杜允唐还算有情可原,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杜瑞达必定知道一切真相。今日协助自己出狱全然是因为知道此事根由恰在杜允唐身上,他怕她耐不住煎熬将杜允唐和青萍的偷情丑事当众揭发,杜允唐的名声很可能跟她佟毓婉的名声同归于尽。

杜瑞达恳请沈之沛动用关系说服法国领事,来监狱亲自接出毓婉等等所作所为只是在为杜家着想,而非真正出于愧疚善意救人。

好个驰骋商界的杜家掌权人,竟如此滴水不漏将事情做了个圆满。

佟毓婉点点头,将手中的《玉梨魂》放在身后,动作看上去温顺平静:“杜老爷,杜少爷误会毓婉也是因为不愿见到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毓婉懂得,怎么会将杜少爷的好心加以怪罪?”

“叫我杜伯父吧,不必那么疏远。你与允唐是同辈,何况我与你父亲又是旧日相识,你叫声我一声伯父也不为过。”

毓婉顺应杜瑞达的要求称呼,心中存有无限别扭,杜瑞达老谋深算,肯屈尊降贵拉拢少辈怕是别有深意。

杜瑞达注意到佟毓婉手中似乎拿着什么,定睛瞧去是本书,端看书名就知道是那些新流行的莺莺燕燕小说。若不是有这本书,杜瑞达倒不会对佟毓婉有过深印象,佟毓婉应答得体、举止从容,最多就是佟家教女得当,看见她背后所拿的这些白话本的小说,杜瑞达倒是对佟毓婉另眼相看,想来这个佟家的小姐也是思想进步的女学生。

杜瑞达又加深了对毓婉的欣赏:“佟小姐若不嫌弃,不如将衣物收拾好,我送你回家。”

毓婉原本也是大家小姐,衣物进了监牢如何还能拿回穿戴?所以她淡淡开口:“也没什么要拿的。”说罢将手中的小说抓得更紧,那些衣物全部叠加一起也未及这本书的珍贵。

今日周霆琛还没来,不知他知不知道杜家准备救她出去的事,不知如何才能通知他不必在为她的事奔波。毓婉想了想,又对杜瑞达歉疚笑笑:“请杜伯父稍等片刻。”说完,她扭身走进羁押室,想了想,偷偷从耳边卸了耳环放在周霆琛送来换洗的衣物里夹好,又按了按。

佟毓婉脚步迟缓走出羁押室,回头望了一眼那堆衣物低头紧紧抱好《玉梨魂》,才跟杜瑞达走出监室。

不知,他是否明白她意思。

佟毓婉抿起嘴唇,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脸庞微热。

杜瑞达回到杜公馆,忍不住怒火做了两件事,一件,命人将逆子杜允唐绑来跪在自己面前以家法狠狠教训一顿,向来主张以礼化教育子女的杜瑞达如此暴怒实属罕见,响动之大惊得凌宝珠哭哭啼啼抱着被打伤不能起来的儿子,跟丈夫不依不饶,声称若打死了杜允唐不如先打死自己。杜瑞达恼恨凌宝珠一味宠溺幼子,警告他们母子再惹出祸来怕就是杜家因此亡掉的那天。

另一件,则是杜瑞达命凌宝珠再次亲自送庚帖到佟家表明杜家态度,若佟佳鸿仕觉得毓婉目前尚且在读书年幼不宜婚嫁,可满二十岁后再考虑婚事,之前不妨先与杜允唐自由恋爱,彼此增进些了解。

第二件事使得杜家长媳黎美龄万分恼火,她将二妹嫁入杜家的计划还未尽展开,半路杀出的佟毓婉倒是先得到公公的欣然许可。不知是什么样的妖媚女子,竟能惹得杜家周家父子纷纷为此动火。窝火的黎美龄趁杜允唐还在养伤时机,再次撮合明珠前来照料挨打后的允唐,却被凌宝珠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将姐妹俩的意图拒之门外。

黎美龄过于追捧的举动不仅丢了丈夫杜允威的颜面,自然也被婆婆翠琳万分轻鄙,两边不得好处的她不禁暗自将佟毓婉恨在心头,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由此拉开序幕,可怜毓婉却仍被蒙在鼓里。

心中忿恼的美龄坐车回娘家勒令雪梅与那个佟毓婉立刻划开界限。意外的是,黎绍峰对佟毓婉即将取代二妹嫁入杜家一事并不以为意,听得黎美龄忿忿抱怨他只是笑:“大姐,若是真嫁过去,还能让那个叫佟毓婉的有好果子吃?”

黎美龄迟疑的打量眼前的弟弟,黎绍峰面颊有酒窝,笑时连亲姐妹也会被勾去了魂魄,他站起身抚摸惨白脸色倚在床头的雪梅,语气满是宠溺:“更何况,佟毓婉和杜家能够交恶到今天这步,三妹也帮了我们不少忙,你又何必再责怪她,是吧,三妹?”

黎雪梅垂下头,别开视线并没回答哥哥的问话,眼眶微微泛红:“我对不起毓婉。”

有些事,她确实身不由己,毕竟只有将毓婉那夜酒醉说出的秘密告诉大哥才能让他寻隙离间周霆琛和杜允唐,进而挽救黎家。

不知道,一旦有一日毓婉知道真相,是否还能原谅她的苦衷。

佟毓婉归家后又恢复了寻常作息时间,在圣约翰院请了一周假,间或出行只为散心解忧。奈何连日来常有不知名的小报记者蹲守在佟苑门口,见到年轻女子出门就冲出来劈头盖脸的乱拍一通,回去在报纸上又胡写一番,今日是佟家小姐粉面含春,明日是佟家小姐手拿书信不知何人所寄情书,这些记者不怕事小,只怕故事不够香艳,在那些人的笔端佟毓婉瞬时变得勾搭周家少爷与杜家少爷争斗的红颜祸水,所引发的诸多事端多半是因为风流嫉妒的缘故。

出身世家的那拉氏一生最重女子名节,听得女儿被外人说得那般不堪,一股火窝在胸口竟卧床不起病了,接连请了几个洋大夫也瞧不出究竟是什么症状,倒是有保安堂的坐堂老大夫捋了胡须说佟夫人的病只怕是在心里,必须要先去了心病才能配药根治调养,否则其他一概并无用处。

所谓心病,佟佳鸿仕知是毓婉出嫁问题了。只是如今以佟毓婉招蜂引蝶的名声,哪还有人敢上门提亲呢。

九月末细雨连绵,千道万线的银丝织了漫天雨幕,困住了毓婉出行散心的脚步。在家憋闷久的她决定掩了脸面坐上车去上学,车子冲出记者追踪范围勉强停到校门口,毓婉下车屏退素兮和司机,独自一个人撑了绸伞低了头极缓走进校门,整个人似这秋凉细雨,有气无力的。

流芳嫁了,雪梅病了,如今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行走在校园,再想起三人追闹嬉笑的景象仿若昨日发生,心中有些隐隐难掩的寂寞。

“佟毓婉!”有人在背后喊她。毓婉闻声回头,果然又是彭教员,她守礼弯腰问好:“彭老师好。”

彭文霖也听得那些小报的荒唐传闻,教毓婉已满一年的他心中并不相信佟毓婉是放荡形骸的女子。见她只影消瘦脸颊也凹了许多,心疼万分,雨丝漫漫淋在他的头顶,眼镜片一片水汽模糊,他颤抖了手指蹭了蹭眼镜鼓起万分勇气:“我是不信那些的,我信这世间再没有比你好的女子了。”

一句告白说得分外大胆,毓婉睁大眼望着平日里有些木讷的彭教员,他似将自己全部勇气都拿了出来般一股脑说下去:“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只是不管何时何地,你要记得,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毓婉被他的告白惊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令人尴尬的痴情,秋后雨丝清冷,见他不停擦拭眼镜片,她犹疑的将雨伞往前送了送:“彭教员,不要淋雨了。”

一截露在学生装外的手腕白嫩莹润,戴了碧绿翡翠手镯,彭文霖想了许久也不敢上前抓住手腕,生怕唐突了她,他嗫嚅的往后退入雨幕中:“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被人污蔑,心里必定是难受的,不过世俗眼光是新女性思想的枷锁,你全然不必去顾及那些小报的蜚短流长,毕竟……毕竟你还有我,还有我来相信你。”

“她不需要你相信!”异常熟悉的声音冰冷从背后传来,惊得佟毓婉手中绸伞被风吹歪到一旁,周霆琛迈步上前,用力扶住她握住雨伞的手,毓婉仿佛被他掌心温度烫到慌忙收回手,伞成功落到周霆琛手中。

今日毓婉一副学生衣装,多日未见白皙的脸庞越发有些消瘦,耳边并没戴什么佩饰,只编得整齐的辫子用丝带绑顺在耳畔两侧,柔顺得似她此刻的心,整整齐齐摆在周霆琛的面前。

彭文霖打量眼前乍然出现的男子,这压迫人气势的男子让他不自觉结巴了言语,指着周霆琛想要拉住毓婉:“佟毓婉,我……他……”

周霆琛不肯给彭文霖触碰毓婉的机会,带着雨伞转身,毫不犹豫向校园内走去,毓婉若不想淋雨只能加快脚步跟上他的,于是毓婉闪过彭文霖的指尖,抱歉的看了他一眼,极快的跟上前方高大男子的步履,躲进他营造的一方没有风雨的空间里。

彭文霖的手指最终还是落寞放下,漫天细雨,风卷落叶为背景,那一把黑伞下,高大背影旁的女子低垂了眉目浅笑妩媚。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残忍的真相:毓婉本就不会属于他,永远都不会。

两人散步到花园凉亭,周霆琛停住脚步等待身后有些跟不上的毓婉,她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运动染上粉嫩色泽,他抬起手至她的眼前,摊开,黑色羊皮手套上托着她留下的珍珠耳环:“你落下的。”

毓婉小心翼翼从周霆琛掌心将耳环拎过来,手指狠狠攥紧:“谢谢,我找了好久,不知是丢在哪里了。”

毓婉说谎话时粉嫩的脸颊更加重了红晕,染了颈项一片红,他竭力克制自己想要亲吻她脖颈的冲动,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开口:“坐坐?”

凉亭正中有石桌和石凳,汉白玉的石凳在九月看起来有些清冷,周霆琛放下雨伞脱了风衣折叠好铺放在石凳上:“坐!”

从询问到命令没经得毓婉的任何同意,他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口气已经减轻了许多。毓婉乖乖轻坐了,他也坐在对面,两人一周未见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可当真面对面坐下,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我已找人打听清楚了,有人想借用这次机会让周家和杜家发生争斗企图坐收渔翁之利,你只是其中的一步棋子。”他率先开口,说得却是与心中所想相反的事。

“嗯,从事情前后发展状况来看确实是环环相扣,任凭再多加谨慎也躲不掉的,深陷其中毓婉不曾怨恨过任何人,只觉得世事无常天意难违。”她不敢抬头对视他深邃双眼,如蚊呐般回答。

“过几日我会找人再登报恢复你的名誉,你也不必为此过多忧虑。”他凝望她,停顿片刻才问出心里真正所想:“听说……杜家又送了庚帖给你。”

毓婉咬住下唇,目光异常坦然:“倒是送来了。”

面对毓婉坦荡的目光,周霆琛像被人猜中了心事十足狼狈,他果断站起身,没去拿一旁支着的绸伞而是背对身对毓婉告辞:“那我先走了。”

佟毓婉本还在等他再往下询问自己心意,见他当真要走,慌了神起身追上去,猛地由身后抱住周霆琛。

她的双臂虽然困住了他的动作,但还是羞了脸,双眼一闭紧贴在宽大的后背上,听着属于他的砰然心跳:“只是我心中早已有了别人,那庚帖如何收得?”

周霆琛从未想过毓婉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所有想要离开的动作刹那僵住,再听得她的话,满心浓烈的欢喜涌上来,原本抬起的手慢慢覆住毓婉扣在自己胸前的纤细手指,缓缓转过身,将她的脸颊慢慢抬起,忽然清醒的毓婉心中也为自己的莽撞举动害羞,偏躲闪着不肯与他对视,别扭的她将脸扭向一边,听得他在自己耳边低笑:“抱也抱了,反而不敢看我?”

毓婉笑嗔了他一眼,心中充满甜蜜的嘴硬:“你走就是,我也是不稀罕的。”

周霆琛嗅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阴冷的面容渐渐被温暖融化为笑意:“当真不稀罕?那我可走了。”

毓婉脸红摇头,周霆琛毫不费力的挣脱她钳制自己的手臂,继续向前离开,毓婉心中陡凉,没弄清状况的她双手掌心仍存有他身体的温度,焦急之余险些喊出声来。

忽地,他转过身将她狠狠搂在怀里,密匝匝的困住,再不想放手:“不许接杜允唐的庚帖。”

“嗯。”虽然被他扯痛了手腕,甜美的幸福仍融入心底,毓婉乖顺的点头郑重答应,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间,语气里满是酸意:“还有,再不许为别人撑伞。”

“嗯。”毓婉脸上的笑意更深,埋在他胸前频频点头。

周霆琛终于被毓婉的动作引回神智,发觉自己动作越矩忙将她手松开,两人中间又隔开了些许距离,却连对方的呼吸声也能仔仔细细听见,毓婉甚至还能从自己的发梢闻到只属于周霆琛烟草气息,嘴唇不觉抿起。周霆琛见她低头偷笑也不自觉露出温柔目光:“你什么时候下课?”

“下午三点。”毓婉低了头,雪白的颈子引得周霆琛频频失神,他扭过头尴尬笑笑:“哦,知道了。”

“知道了”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毓婉来不及追问,周霆琛走后她用手掌支了下颌望着窗外密布的雨丝频频发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因为思念他,连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都格外动听。

“佟毓婉,你在做什么?”教员的点名终于唤回毓婉的神智,她连忙正襟危坐端起画笔比量前方摆放的石膏头像,画笔后的石膏像,眉目浓重,嘴唇薄削,鼻梁高挺,越看越像周霆琛,毓婉放下画笔捂住热辣的脸颊不停的晃头,想要将脑中的印象摇掉。

果然,一旦念起了他,心中便溢满了他。摇不掉周霆琛的印象,她伏案偷笑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彩笔,迅速将心底的那个人画下来。

不知何时,周霆琛的模样已如此深的刻画在毓婉心头,她一边抿唇仔仔细细描绘,一边回忆两人见面的点点滴滴,他不善言辞,却总带能给她莫名的安全感,仿佛有他陪同,前方纵然有再大的危险也不觉得恐惧。即使他不笑,她也愿天长地久的陪他坐下去,哪怕耗尽这一生,还有来世。

画板上的轮廓逐渐清晰,她心中对他的惦念也一点点明了。

恐怕,这就是书中常说的爱情吧?

课间休息时,毓婉整个人还沉浸在描画中,她想在放学前将画画完,笔下的人越清晰,她越喜悦。猛听得有人在门外喊:“佟毓婉,有位先生找你!”

忙于赶画的毓婉仿佛被人窥去了心事,慌得几乎撞落了画板。没想到周霆琛这么快又折回来,她深深呼吸勉强自己镇定下来,热辣着脸走出去,迎面的人却是个陌生男子。

来人似乎不常穿得如此体面,伸手抓抓自己新剪的头发,又将新换的一身不合体西装拽了拽,见到毓婉露出憨厚的笑容:“佟小姐,我们堂主让我送来这个。”

说罢,从背后拿出一束清新的马蹄莲放到毓婉怀中,毓婉捧起花,双眼探问似的打量送花人,这名男子被毓婉目光注视得涨红了脸,手脚无措向后退去:“堂主……堂主说……你知道他是谁。”

一句再憨实不过的话逗得毓婉扑哧笑出来,那人见毓婉的笑容惊为天人更加不会说话了,他自己抓着头发傻笑,一边笑一边往后退,后退过程中又撞翻了教室外摆放的石膏像,那头像晃荡荡险些跌落台下,惊得他连忙去扶,好不容易扶稳了向后跑,连滚带爬的滑稽动作惹得毓婉的同学捧腹不禁。

毓婉也有些忍不住笑意抿起嘴,怕惊吓了他只得轻声问:“那你又是谁?”

那男子停住脚步,扭过脸呵呵憨笑伸手又抓抓后脑勺:“他们都叫我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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