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晏驾，哭两声也不算稀奇，只是这哭声格外悲痛，还夹杂着一些不该有的话。
“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
经她一提，那些跪在门外边的几个小主，纷纷抱头痛哭了起来。
德妃打眼往那边一瞅，领头的是储秀宫的玉贵人，剩下的几个是皇上这些年扶上来侍候的嫔妃，都无所出，按照东穆的规矩，循例是要殉葬的。
德妃脸上有些不好看起来，抬头看了一眼端淑太后，端淑太后最近心事重重的样子，每日除了理佛，也不跟她们过多交流，到了这会，自然也不愿意做坏人。
再去看皇贵妃，皇贵妃因为三皇子的事一直忧虑着，听见玉贵人乱说，也没开口，德妃心想，这坏人还得由自己来做。
于是肃了肃，对那头的小太监道：“皇上凌前，是谁这么没规矩大呼小叫的，把她们几个拖下去。”
太监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小太监过去，将那几个哭闹的嫔妃拖了下去，屋子里方才得已安静。
德妃上前对易恒道：“皇上的后事还要易厂臣多操心了。”
“娘娘放心，这是臣的职责，几位娘娘节哀，臣前头还有事，不能多留，里头的事娘娘们多担待。”
皇贵妃道：“厂臣别担心里头，快去忙去吧，三皇子若有信，及时来人回我一声。”
“是，臣知道。”
易恒请过安又进去看了一眼便出去了。
大殿里只留下这三个女人在里头枯坐着，儿女们不在跟前，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皇上才晏驾不久，怕里头不干净，孩子的眼睛是最纯洁的，万一撞见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了，端淑太后听意思是等停了灵再让孩子们过来。
皇贵妃没置办过丧事不懂这些，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端淑太后年纪大了熬不动，又跪了一会就被人扶着回去了。
德妃要帮着内务府置办丧仪的杂事，不一会也跟着出去了，大殿里只剩下娴妃跟皇贵妃，还有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出声的沅常在，三人默默跪着。
沅常在这些年历练了不少，在人前处事的时候低调多了，刚才玉贵人嚎哭的时候，她甚至连看也没往那边看一眼，生怕她们将她归到那一类女人上头。
她虽有一个公主，可位份实在太低，加上她之前得罪过不少人，在这个节股眼上，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
娴妃这些年因为二皇子的事，一直对她有些疏远，一来是愧疚，二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她能有今日，还是多亏了佟裳跟皇贵妃的顶力相助，她也曾经想着要报恩的，只是二皇子渐渐大了，事与愿违，她也没办法，所以多数时候都躲着她。
眼下只剩下她三人，实在躲不过去，只好尴尬地对坐着，好在皇贵妃的心事不在这上头，大家也能自在些。
她似乎有些心事，一直独自出神，佟佳沅也朝这些看了一眼，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个传闻，她眸子里划过一道担忧，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缩在她自己的角落里。
三人跪了一会，就被人扶起来坐下了，皇贵妃的位置在靠近熏笼的软榻旁，里头就是皇上的床榻，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她几乎可以看见他躺在那里时的样子，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迦南也盖不住的古怪味道。
这大概就是尸臭味吧！皇贵妃想。
奇怪人才不过死了这么半天，就已经腐烂了，就像那些烂苹果烂肉一般，再没有一点价值。
皇帝死了也不过如此。
皇贵妃抬头朝外头看了一眼，雪还簌簌落着，皇上的灵棚已经连夜搭了起来，明天就会把人挪出去，这是她们最后一天守在皇上床前的时光了，到了这会，她心里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龙床上的那个人于她来说，似乎十分陌生，除了才进宫那会，他真心疼爱过她几日，剩下的便跟大多数人一样，日复一日的等待着皇上翻牌子的深宫岁月，实在无聊得很。
若不是她还有曦儿跟周太医时时陪伴着，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这么些时候。
皇贵妃又抬头朝对面的两个女人看了一眼，娴妃神色慌张，时不时叫亲近宫人到跟前嘀咕两句，似乎是在打听二皇子的下落，沅常在则木头似的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像樽塑像，内务府临时赶出来的丧服，穿在身上都一样，素白的一张脸上，没有一丝伤心的表情。
她不禁有些可怜起夜重年来，他活着时，大家那么争着抢着，可他死了，竟没有一个人真正为他难过的。
皇贵妃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不禁想，到时候，会有人替她难过吗？”
她又想到了周太医，顿了顿，抬头问道：“素熙怎么没过来？”
娴妃道：“刚才叫人去找了，估计一会就来，听说她现在在太医院那边，每天也有许多事做。”
皇贵妃略不悦地道：“皇上这些年惯着她，答应让她去学医，是因为觉得她可怜，皇帝去的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可她必竟还是东穆的长公主，整天跟那些爷们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娴妃见她动怒，自然不敢哼声，附和着道：“您说得对，皇上还在世时，曾说过要给她说门亲事，可一来二去就拖了下来，算起来长公主今年也有十六了，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呢，回头由皇贵妃作主，给她说一门亲吧。”
皇贵妃发了一通火，又有些没意思，大概是因为她自己清楚自己那股无名火来自哪里，所以越发的没意思起来。
难道她还要会对一个黄毛丫头吃醋吗？
她哲过身端起茶杯啜了口清茶，平了平气道：“罢了，皇上这一去，服丧又要好几年，长公主的婚事，我可作不得主，倒是娴妃，眼下跟前没外人，我才说你两句，二皇子虽不是你亲生的，可到底是养在你名下的，咱们作母亲的，该管的时候还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就敢不出现，日后他登了基，离亲政还有好些年呢，难道也撒手不管了不成？”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