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含热汪望着佟裳，又郑重地替她磕了三个响头道：“不知道来日还能不能再见，给小姐磕三个头，万一将来有个什么，就算提前向小姐辞行了。”
她是在交代后事了。
佟裳听了岂有不动容的，眼泪流个不停，直叫张婆婆扶她起来，她亲自从座上起来，拉着她的双手道：“你我这么多年，虽是主仆相称，可我从来没拿你当过丫鬟，一向都当你是姐姐，眼下你落难，我自是会全力相救的。”
阿绿泪眼婆娑道：“奴婢知道这是为难了小姐，可奴婢没办法。”
“一家子说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我不过拼命去做罢了，要是真不成，希望你也别怨我。”
“奴婢自然懂的，小姐不必说了。”
她怕再说下去，只会惹得佟裳伤心，又怕家里出事，出来了这么久，再不回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连忙戴了帽子向佟裳辞别后，转身往外走。
佟裳亲自送她们二人到二门上，着平儿送她们出府，见人走远了，方才扶着张婆婆往外走。
张婆婆扶着她的手，只觉得她整个人抖得厉害，脸上倒仍旧是绷着的。
佟裳抬头看了看天，天空灰蒙蒙的，虽然有太阳，可太阳像是蒙了层纱，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
她想起前些日子他说要带她归田的话，又想起这趟他带她回京时，那烈烈招展的东厂番旗，易恒行事一向低调，突然这么高调的回京，她怎么就没猜出来呢？
她又想，如果那个时候她问他，他会跟她说实话吗？
佟裳穿着厚厚的大毛衣服，仍旧觉得浑身冰凉，路上的雪已经扫过了，只是上了冻，地上仍旧硬梆梆的，她脚下虚浮，扶着张婆婆，才没有跌倒。
张婆婆见她神色恍惚，道：“夫人，如今怎么办？”
佟裳也是茫然，怎么办？木已成舟，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一切都是枉然，去问易老夫人吗？她显然是知道的，故意瞒着她，一定是有心里主意的，这会再去问，不过徒增尴尬罢了，什么都不做吗？她又有些不安。
阿绿火急火燎来求，她怎么能坐得住？
佟裳在岔路口茫然四顾，终是决定去上院一趟。
老妈子通禀之后，打了帘子放她进去，芸娘正陪着易老夫人在暖阁里说话，里头欢声笑语，她在外头都听见了。
佟裳在帘子前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她出来时已经补过妆了，哭过的眼睛都盖住了，应该看不见才对。
这样安慰着自己，佟裳提气入内，“给老夫人请安，见过表小姐。”
芸娘亦起身对她福了福，“我听他们说裴大夫这两天身子不好，怎么不多在屋里歇歇，出来做什么？”
佟裳道：“在屋里睡得久了有些晕，出来散散，正好也陪老夫人说说话。”
易老夫人叫他们泡茶，又叫她们拿了厚软的垫子给她铺上，“这垫子是芸娘亲手做的，她说我常在佛堂跪着或在屋里坐着，有了这垫子坐着舒服。”
佟裳看了一眼那垫子，步步生莲的图案，挑了老夫人常用的褚黄色，不可谓不用心了，只是她这会哪有心思看这个，随口夸了一句道：“表小姐蕙质兰心，真是巧思。”
芸娘道：“若裴大夫喜欢，我也给你做一个，但愿您别嫌弃才好。”
“那就多谢表小姐了。”佟裳落落大方应下，挨着老夫人身边坐下，易老夫人打量着她的脸，见她比之前又瘦了一些，不免担心道：“我听他们说你没胃口，特地让他们弄了些野菌子来，晚上炖老母鸡给你补身。”
“多谢老夫人惦记，我就是这样的身子，一直吃不胖。”
三人坐着闲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篇，说来说去无非都是那些小事，内院的小帐，或哪里添几个人，减几个人。
佟裳心里装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芸娘瞧出来她坐不住，就道：“裴大夫是哪里人？我前两天见有人来找您，您原先也在京城住过吧？我见你一直说官话。”
佟裳道：“小时候住过一阵子。”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有一个弟弟。”
“哦，等裴大夫回头在宫里安顿下来了，也能接弟弟来京城安家了，必竟羊城那地方有些偏远。”
易老夫人打岔道：“芸娘，你去瞧瞧厨房的甜藕杏仁羹好了没，要好了端两碗来。”
“是。”
芸娘转身下去。
易老夫人对佟裳笑着道：“这孩子就是嘴碎，别毛病倒是没有。”
她抬头打量着佟裳：“我瞧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佟裳看着她的脸，想着她跟易恒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又想着这关怀能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肃了肃道：“没什么，前两天裴氏来了一趟，她知道我回来，特来看看，跟我说了些佟元的事。”
易老夫人道：“佟元今年也有十一了，我听恒儿说元儿这些年跟着周太医历练得很好，医术突飞猛进，再过半年就能参加太医院的招考了，想来考取太医院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佟裳道：“元儿不想进宫，我也不愿意勉强他，等他大了，再考虑将来的事吧，在福建或杭州开个药房也是不错的主意。”
易老夫人皱眉道：“为何把药房开得那么远？”
佟裳道：“京里头熟人多，元儿不宜抛头露面。”
老夫嗨了一声道：“我当多大的事，当初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佟家人早落败了，就是知道佟元还活着，那又怎么样，日后还指着他们东山再起吗？”
她一脸的不屑，这也印证了佟裳的猜测，顼亲王是铁定不能做新帝了，顿了顿道：“二皇子的丧事办完了，想来过些时大人就能闲下来歇歇了。”
她在家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主动提起易恒，老夫人心想，到底是两口子，嘴上再硬，心里还不是惦记着的，脸色缓和了道：“歇的歇的得看他，这些年我就没见他歇过一天，这先皇刚去，新帝那里又是的一摊事等着他操持，估计要忙上一阵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