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这样下去,义军就要变成这里的第二个村庄了,”向涛率先发言,有些担忧地说道,“这几天他们的训练劲头都小了很多。”
“要不,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云河提议。
其实这个提议等于没提,谁都知道要做思想工作,关键是怎么做,才能重新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一般来说,聚到一起的一帮人,应该有个共同点或者共同目标,”姜山有节奏地敲击着烟杆,说道,“就像我之前的施工队,目标就是要修铁路。但是我们义军之前的目标定错了,之前我跟他们说的是不要生活在帝国的压迫下,现在我们还真的就没生活在帝国的压迫下了,他们自然就没别的心思了。”
“那就重新定个目标?”王起问。
云河连连摇头:“改弦易辙,这是大忌。”
姜山敲了敲烟杆,说道:“我觉得现在的办法,只能是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好,窝在这个山沟里面没有出路,激发他们的斗志才行。”
“那明天把他们都叫过来开个会?”云河问。
“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第二天,姜山把义军全体人员共五百四十七人召集起来,开了场大会。
“各位同志,”他对着前方乌压压的人群喊道,“当初在棚户区起义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们追求的是什么,我们追求的是一个平等的、不受帝国压迫的社会,所以我们才揭竿而起,攻打偏垂镇!现在,大家想一想,我们的目标,达到了吗?”
没等下面的人回答,他继续说道:“没有达到!我们还是在帝国的压迫下生活,我们只能缩在这个小小的山沟里面,为开春的农田发愁,每天都要防备那些饿坏了的野兽,不能出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还是被帝国掌控着,我们一天拿不到蒸汽机,就一天要被帝国压迫!你们愿意过这样的苦日子吗?”
有人小声嘀咕道:“老祖宗那么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非常清楚,也非常刺耳。
姜山说道:“老祖宗还没有枪呢。现在你们问问自己,我们在这里生活,枪对我们来说,意义大吗?”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们虽然只剩下四支步枪,但对义军在这山中站稳脚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枪,无疑是重要的。
“但是就是因为帝国还在山外面,所以我们用枪只能数着次数,因为从偏垂镇带来的子弹用一个少一个,但我们弄不到新的子弹!”
下面依然是一片沉默。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都很清楚,当初起义的目标根本没有达到,现在他们过的,只是一种妥协的生活。
但即便是这样妥协的生活,对于这些奔波受苦了一个多月义军来说,也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不愁吃喝、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受帝国的气。
在某些人看来,现在反倒是在受姜山的气了。
“要不这样吧,”庞乙鼓足勇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的人可能确实想在这里住下来,我们也不反对出山和帝国交战,只是义军可以先分成两批,第一批出山和帝国战斗,想留下来的人可以留下来。”
此话一出,下面一片附和。
王起的脸色很难看,恨不得拉开枪栓把庞乙给崩了。
这一场鼓动人心的大会就这样被搅和了,而那些人还找到了对付姜山的方法。
你志向高远,你胸怀伟岸,那你去和神都打吧,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这简直是背叛!”
大院中,向涛朝桌子锤了一拳,气愤至极。
但是庞乙的话合情合理,他又没有办法反驳。
王起坐在一旁,胸膛不停地起伏,想要把自己的怒火给压下去。
姜山拿出自己珍藏的最后半袋烟丝,抽了起来,烟雾又笼罩了这个房间。
云河手托桃木棍,盘腿坐在他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向涛不甘心地问道。
他毫不怀疑,庞乙现在正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在义军中拉拢人心,甚至在和隔壁的村庄交涉,要彻底加入他们。
而自己这边的四个人,只能坐在大院中,一筹莫展。
姜山放下烟杆,慢悠悠地说道:“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什么办法?”向涛急忙问道。
回答他的却是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云河。
“问杜丛。”
王起皱眉:“他能行吗?”
如此燃眉之急,居然要远赴河沟镇去问一个外人?
“应该是可以的,”姜山说道,“在棚户区的时候,杜丛问过我,如果田地不够了该怎么办,当时我说等不够了再说。现在就是不够的时候了。”
事实上义军的田地确实很稀缺,所以庞乙才致力于和村庄沟通,希望义军能加入村庄,只是这件事之前一直被姜山压着。
当然,姜山说的,并不只是田地不够这一件事,而是这件事折射出来的,杜丛的长远目光。
如今他就在河沟镇,听说又赶走了帝国的军队,而且和新国平起平坐,至少人家混的比他们要好无数倍。
在场的四人中,姜山、云河、向涛三人都觉得此事可行,王起也不再坚持,同意了这个方法。
“既然如此,”云河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就再出去一趟了。”
姜山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云河走到门槛旁,抬头看天,“我还等着,散修翻身的那一天呢。姜山,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们也会稳住义军,尽量想想办法。”姜山说道。
山凉道中道路曲折,从断云山到河沟镇一千六百多千米路程,云河走了十天才到。
站在河沟对岸,云河很清楚地看到,已经被修复的城墙上,一队民兵正来回巡逻,纪律严明,看得他自愧不如。
“不愧是杜术师,这河沟镇的情况,与我们义军真是完全不同啊。”
其实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早几天来,看到的就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场景。
那时候,河沟镇人还觉得杜丛回来碍着他们的事,如果不是打不过杜丛,他们说不定要把杜丛和司樯两人绑起来送到神都呢。
但是开春后,河沟镇立刻感受到了摆脱帝国统治后的第一个好处,不用缴田亩税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凡是帝国居民,登记在册、受帝国辖制的,只要用帝国的土地种田,必须要按照田亩数缴纳税赋,田亩税分为两批,第一批是开春后播种时收春种税,第二批是入秋后农丰时收秋收税。
缴纳秋收税还可以理解,但缴纳春种税就让人气愤了。有传言说这是因为皇宫每到新年必骄奢淫逸,因此开春后须补充国库,也有传言说这是为了防止刁民在冬天用多余的钱粮图谋不轨,又有传言说是为了用富民的钱粮接济种不起田的穷人。
第三种说法只在神都有。
按照帝国法典,缴纳春种税的时间是在每年的二月二十日。这一年,到了规定的缴纳时间后,河沟镇的居民们非常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缴纳税赋了,这样一来,大家春天的日子就会滋润很多。再加上沈镇长从中不断劝说,终于让这些河沟镇居民意识到了,即便他们现在绑了杜丛交付神都,河沟镇的行为也已经构成了反叛,下场不会比现在更好。
于是乎,河沟镇重新回到之前和帝国对峙的状态,成立民兵组织,统一收管神威军留在河沟镇的武器和工事,随时准备防御帝国的攻击。同时,尽管杜丛本人不是很愿意,但沈镇长还是坚持和新国互通外交。就这样,趁着帝国的精力还未重新放到这里时,河沟镇再次独立。
带着一丝希望,云河来到了河岸旁,并没有刻意掩盖行踪,所以马上便被巡逻的民兵发现。
“站住,什么人?”
云河说道:“麻烦通报一下,就说散修云河有时要见杜丛术师。”
也许是听说过云河的名字,民兵的语气变得恭敬起来:“你先等着,我马上去通报。”
“多谢了。”云河朝民兵道谢。
不一会儿,通报的民兵回到城墙,放下吊桥,请云河进镇,说道:“杜术师的家在镇子西边,从大路过去,在第三个岔路口左转,靠右的一个院子里面竖着竿枪的就是了。”
云河点点头,按照民兵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杜丛家。不过在杜丛家,第一个吸引他注意力的却不是那杆用来晾衣服的蝎枪,而是一个年轻的术师。
何止是年轻,云河怀疑这个术师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如果不是他的剑鞘上有清丝围绕,云河甚至仅凭年龄就能肯定此人并不是术师。
年轻术师身材挺拔,刚刚从杜丛家出来,云河注意到他每一步迈的距离几乎相等。
看到云河,年轻术师先是有些意外,随后很认真地观察了起来。
他的眼神非常锐利,就像两道剑芒。云河有些发怵,拱手问道:“请问这里是杜丛家吗?”
“正是,有事吗?”年轻术师颔首道。
云河未及回答,正好司樯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进了大院,背上还背着个背篓,她看到两人后颇为惊讶:“咦,你们两个怎么凑一起了啊?”
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君千树,一个是云河,但是他们两个之间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突然凑一起了?
君千树转过身,简单地回答:“新国的国王林城想要拉拢我,所以派兵保护我的村庄免受猛兽的困扰,打算把村子发展成一个小镇,当然同时也是用村子威胁我,所以我便同意成为幽谷城术师阁的术师,最近忙里偷闲,所以来看看师兄。”
他口中的师兄就是杜丛。杜丛对和地貉之间的师徒关系并不看得太严肃,甚至会戏称地貉为“地师傅”,但是君千树却看得很重,因此非常固执地称杜丛为“师兄”。
司樯点点头,似乎这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接着问道:“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呢?”
“林城有了村子,所以不怕我不回去,我打算在这里多住上几天,沈镇长已经为我安排好住处了。”
云河在一旁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着别人的面这样编排他明面上的国王,到底该说君千树胆子大还是一根筋呢?
对于君千树的语出惊人,司樯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和他挥手道别,随后又转向云河。
“我是有点事来请教杜丛的,还望弟妹能答应。”在她问话之前,云河便开口道。
“哦,”司樯点点头,“这得问杜丛了,那请进吧。”
说完,她走进家门,纤腰靠在门框上,把头探进去,对里面说道:“杜丛,家里来人了呢。”
“嗯?”杜丛走出来,“君千树不是刚走吗?”
“是云河啦。”司樯拽着他的落叶钟说道。
杜丛看向云河,颇有些诧异,赶紧请云河进来。
三人在桌旁坐定,杜丛问道:“我之前去过偏垂镇,那里已经被毁掉了,你们义军现在是在哪里驻扎呢?”
云河也不隐瞒,直接说明了来意:“我们现在在断云山中落脚。只是最近碰到了一些问题,所以我特地来请教。”
“请讲。”杜丛也不多说,断云山离这里可不近,能让云河这样的义军中流砥柱前来,说明他们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所以没必要客套。
于是云河将义军最近面临的问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杜丛。
杜丛听完后,问道:“这个问题,你们想过办法解决吗?”
云河说道:“想过,姜山还特地召集所有人开了一次会,但还是改变不了目前的困境。很多人已经被磨灭了血性,根本不想再出去了。”
“这个问题确实比较麻烦,”杜丛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于义军,你们了解的比我多,思想方面我根本帮不上忙。我只能提出一个建议,就是让这些人对断云山中的生活感到不满意,这样才能激发他们的斗志。”
“姜山开会的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他们不满意。”云河摊手道。
杜丛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既然姜山开过大会,说明他肯定已经向这些人陈明了利害,而义军还是无动于衷,说明他们已经厌倦了外面的打打杀杀,或者说,他们从内心已经不再对义军有归属感了。
云河在一旁,看着杜丛的表情越发凝重,心想估计是没有办法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准备告辞,这时杜丛突然开口。
“我有一个比较危险的办法,但是我建议你们,如果能自己解决问题,就不要用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云河的内心又燃起了希望。
哪怕是什么下下策,只要是个办法就行!
“让帝国知道你们的存在,然后派兵征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