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链条长长地拖在地上，寂静的走廊里只有铁链滑过地板的声音。
诺亚一左一右的胳膊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守卫架着，双脚微微离地，硌得有些生疼。
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像走了一个世纪。
走廊的尽头，为首的魁梧男人推开紧闭的大门，门后的强光有些刺眼。
诺亚眯了眯眼睛。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环形大厅，巨幅油画的穹顶下是一圈彩色玻璃窗，十二根白色立柱上的浮雕栩栩如生。
听众席上没多少人，诺亚一眼认出了坐在里面的伊莱。
伊莱今天穿着便装，戴了一顶鸭舌帽，面容一如既往的阴沉，注意到诺亚的目光，报以一个冷冷的微笑。
诺亚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守卫把他驾到受审席上，前面正对着高高的审判席，墙上刻着一只不偏不倚的天平和一串字符。
好在诺亚的前身不是文盲，在底层摸滚打爬这么多年，多少认得这个世界的主流文字。
“在法律与公正之神的见证下。”
但愿如此。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他想了一晚上，唯一的生机就是——赌。
赌他不是恶魔，赌他能够得到公正的审判。
他结合前世所受的高等教育和法律常识，反反复复编排了一夜。
不管怎么样，尽人事，听天命。
诺亚的拳头微微一松。
检察官伊利亚姗姗来迟。
直到墙上挂钟的指针快要指向十点，大厅的大门才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穿深蓝色职业装的棕发女人火急火燎地小跑到检方席上，气喘吁吁地把黑色文件包倒扣在桌子上，洒出一堆文件。
“抱歉……差点迟到。”伊利亚一边翻找卷宗，一边吐舌道。
听众席上的伊莱皱了皱眉头。
十点。
“全体起立！恭请尊敬的布尼尔神裁官。”
另一扇小门打开，走出一位身着长袍，满头白发被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黑皮书的老者。
“各位请坐。”布尼尔没有架子地摆了摆手，坐到审判席上，“听说今天要审的是一只恶魔……是他吗？”
布尼尔扫了受审席一眼，看到黑黑瘦瘦的诺亚，有些意外。
“是的，神裁官阁下，”伊利亚露出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诺亚·李。”
布尼尔点了点头，“在法律与公正之神的见证下，你可以开始陈述了，检察官。”
“好的，神裁官阁下。十天前，我们的当事人凯特夫人傍晚从玫瑰集市回到她位于荆棘街13号的家中时，在荆棘街与橡树街的十字路口，遇到了当时正在乞讨的诺亚·李。
“善良的凯特夫人出于好心，给了他十个铜板。但是谁能料到，诺亚·李收下铜板后却死死拉住凯特夫人不放。哦，可怜的凯特夫人！
“她原本以为他是想要更多的铜板，谁知道，这个小恶魔竟然出示了一份契约——一份要求凯特夫人献上她的灵魂，而他将给予凯特夫人超凡能力的邪恶约定。
“凯特夫人看到‘以恶魔的名义’几个字眼后，当场晕厥了过去。正好碰到伊莱警督巡逻至此，才没让这个罪魁祸首跑掉，感谢女王！”
伊利亚慷慨激昂地演讲完毕，布尼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子，“所以说，伊莱警督是在凯特夫人昏迷之后才赶到现场的？他有没有看到那份契约？”
“那份恶魔的契约在凯特夫人昏迷后就消失了，而且诺亚·李是个哑巴，在审讯中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肯说，企图以此蒙混过关，狡猾的恶魔！”伊利亚加重了语气，“我想请可怜的凯特夫人作证。”
“凯特夫人将在受隔绝法阵保护的密室里匿名作证。”书记官补充道，然后拿上来一朵栽在金色方形盆里的紫色喇叭花。
“已经附魔了，神裁官阁下。”书记官退了下去。
“凯特夫人，听得见吗？”布尼尔对着喇叭花喊了喊。
“哦，尊敬的神裁官阁下，我在。”喇叭花里传来了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凯特夫人，你知道现在该怎么起誓吗？”
“哦，当然，他们都教过我了。我，凯特·冯，以法律与公正之神的名义起誓，我将说出真相，说出全部的真相，而且只说出真相。”
“谢谢。你刚才听到检察官的陈述了吗？”
“是的，感谢他们的工作。”
“你有什么补充？”
“我想说，检察官女士的陈述全部属实。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几个邪恶的字眼……神裁官阁下，请务必将他绳之以法！”
“你看到的魔鬼契约，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哦……那是一张白色的纸，不大，左上角画着一颗长着角、面容恐怖的恶魔的头，纸边还有一些令人眩晕的繁复花纹……上面写着一段话，是用一种古代的语言写的，有点像所罗门语，我年轻时在都灵女子文法学院修习过所罗门语，所以看懂了七七八八。”喇叭花里的声音絮絮叨叨，“它上面说……具体的字句我记不太清了，大意是，它可以给我带来非凡的力量，但需要献上我的灵魂——”
“——以恶魔的名义”。说到这几个字，凯特的声音有些颤抖，连着喇叭花也跟着抖了抖。
“感谢你，凯特夫人。你先休息吧，没事的，愿女王保佑你。”布尼尔适时地切入，安慰道。
“大概情况我了解了。”布尼尔揉了揉太阳穴，“在我做出判决——”
“等等。”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了发声的源头——诺亚。
诺亚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想为自己辩护，尊敬的神裁官阁下。”
布尼尔挑了挑眉头，看向伊利亚。
伊利亚还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诺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我们不能让一个恶魔自证清白。”后排听众席上的伊莱很快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喊道：“如果有谁相信一个恶魔的辩驳，那他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蠢蛋！而且，恶魔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至少在神裁所，没有！”
“在我被尊敬的神裁官阁下裁定为恶魔之前，我不是恶魔。警督先生，你难道不知道法律中‘未经审判，不能定罪’之要义吗？”诺亚沉声道，“受审之人应有辩护的权利，这是法律内核之精神，放之四海而皆准，我想在普通法庭上，嫌犯有权请求律师的辩护，而我，不需要律师，只想请求能够为自己辩护一次罢了！”
伊莱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诺亚，心底不由得飘起一句话：“这是真正的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