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三头鳞蛟拖动的古朴大船上,一个小丫头正蹦蹦跳跳的在船里欢腾。此时天空正下着暴雨,海面上并不平静,小丫头的浑身都已经湿透。
船廊三处的人看着这个可爱又爱胡闹的小丫头,露出格外慈祥怜爱的笑容。他们没有去叫唤她回来,也丝毫不担心小丫头会被大雨淋坏了身子。
一侧的一个年轻女人等小丫头头上的小羊角辫玩儿得累了,对小丫头笑眯眯呼喊道:“雨儿,快来妈妈这里,不要一直淋雨。”
对面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人捋了捋络腮胡子,笑道:“雨丫头喜欢雨,就让她玩儿吧,反正她的霖雨决已经入门,不会伤着身体的。”
正南面的佝偻老人也接话笑道:“是啊,雨丫头才六岁就已经摸着法的痕迹,一点疲劳倒有利于修身养性。”
年轻女人对对面中年人微笑致意,对佝偻老人欠身道:“二爷爷说的是!”
院子里的小丫头不干了,她蹦到正北的廊外,跳上栏杆,一屁股坐在护栏上,小手环抱着对老人瞪道:“我偏不跳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黄袍大胡子对面露慈祥笑容的老人笑道:“爹,这丫头有点娘当年的小性子模样,就是叛逆,不好管教!”
老人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无限的伤感,但很快他又将这种表情很快隐藏下去,看向小丫头的眼神更加和蔼可亲,温言道:“雨儿,幼蛟胆虽然苦,但那可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做梦都梦到的修身药材,丫头吃了会变得更讨你妈妈喜欢的,太爷爷也是为了你好啊!”
“不好吃!”
渥喜雨小丫头憋着嘴,完全听不懂也不信老人的苦口婆心,干脆利落的张扬着自己的不屑,朝着兵器房奔去。
老人并未露出些许失望,毕竟这个丫头才六岁。一侧的渥太华看着妻子提着一套干衣服跟着快步走去兵器房,眼中露出一抹幸福温柔的眼神,同时很快眼神变得很是暗淡和伤感,抬眼看向远处的蓝天碧海,重重叹息一声道:“小孩子总是喜欢出海的日子,但我们却不能如此。祭祀准备的怎么样了?”
渥太华,渥家族的三代家主,这种不同寻常的出海向来由三代家主主事安排。他所提的事情,让场间的氛围变得格外严肃起来,再没有玩笑的声音响起。
老太爷身边的一个青年恭敬拱手道:“三家主,祭祀的一应物品都准备齐全了,只是菩提果只有48颗。”
渥太华一听大怒,训斥道:“我说过,祭祀其他的都没有菩提果重要,我说过三遍,对不对?”
那青年吓得连忙把头深深的低了下来,更加恭敬道:“菩提果百颗属下已经送去三家主的外厅,但是三少奶奶昨儿告诉属下,有些被喜雨小姐偷吃了。属下一时间实在是没办法,问遍所有人才凑了如今的48颗。”
渥太华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红,黄袍中年人呵斥道:“太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菩提果怎么能放在孩子能沾到的地方?”
黄袍中年人是家族的二代家主渥令,这种祭祀他以前也负责过数次,但是这样的纰漏真是从未发生,所以不由得声音变得很严厉。对面这个儿子,他其实并不满意,可是他就这么一个独苗,总是对他抱有不少希冀。
渥太华连忙道:“爹教训的是,是我失职了,太华甘愿减少我府的名额。”
佝偻老人身边的另一个老人摇头叹道:“倒也不用自责,菩提果太香,喜雨这丫头不是一般的孩子,放大柜上也能爬上去。灾岛幸存的人不会多,其他家族门派的人也会过去,我们48颗差不多也够了。少招几个人吧!”
渥令一拍脑袋对老人笑道:“二叔说的对,我怎么把这小丫头的身手给忘了。既然如此,就减少太迩家里的名额,家主的名额不能动。你小子反正正要处罚,其他就免了,就罚这个。”
渥太迩额头的发丝不引人注意的颤了颤,他不是嫡亲,是个养子,如今他的父母都早亡,而他修炼资质也不好。前些日子,他因为没有按规矩私下里杀了几个败类,就被家族的人告密。渥太华没有询问他为什么杀人,只是问他该不该坏了规矩。族规自然不该坏,他也因此被罚了一大笔钱。但是这种小责罚就要减少他的弟子名额,实在是未免过重了一些,但他生性朴实憨厚,遇事能忍则忍,当心声音平淡道:“如此也好,太迩奉命!“
佝偻老人有些怜爱的看了一眼太迩,但是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也不想理会这些他眼中的小问题。咳了两声对太华严厉道:“失职就是失职,不管是不是家主都要按家规处罚,少这么多菩提果不是招不招人的问题,那意味着我们将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少受难的人去死,因为太华的过失而无能援手。52年的三代家主供奉太华不要领了,祭祀的时候你亲自去磕头。渥家不能在家族气运这种大事上姑息任何人,听明白没有?“
菩提果是用来熬制菩提汤的,能让枯水快死的人起死回生,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如今焦三岛屿被海啸湮没,海水深处的盐火也跟着喷涌而出,裹挟在海水里,浇灌在人身上。
焦三岛屿上的上亿人就这么死了,绝大部分人注定会枯水而死,尤其是那些有法心的江湖高人。其他岛屿的星台会高人得到消息赶去救援,还是在海啸平息之后,虽然他们很多人会尽最大的努力,但是能挽回的性命却所剩无几。
没有人敢在这种大事上含糊,否则就将被整个天下整个江湖遗弃。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作为柳眉岛五大家族之一,也丢不起这个人。
一代家主渥行人的话似乎才让人想起这是多么严重的失职,都严肃的应声,声音里不敢有半点含糊。渥太华虽然还是纨绔脾性,一身猎袍上还有些莺莺燕燕的味道,不事修行却把家里的凡间买卖做的不错,这种大事上他不敢轻浮,急忙扑通跪下来道:“是,孙儿甘愿领罚,以后绝不再犯了。“
老人并没有过多责难他,到了他这种年纪,已经见过太多错误和灾祸,他只是有些失望,慈祥又哀伤的谆谆教诲:“孩子,人一生之中会有无尽的错事,有些是可以挽回的,有些是你再如何心痛也挽回不了的。爷爷罚你,只是希望你将来老了,回忆起来,不会因为自己曾经的过错而内心饱受折磨。“
这番话,让场间的人想起了无数往事,尤其是某件事情,但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甚至不想露出悲伤的神情,免得眼中自己敬爱的老爷子更加难过。
渥太华缓缓又沉重的对着老爷子叩头,在地上砸出扑通一个声响:“孙儿一点谨记大爷爷教诲!“
“起来吧!”
渥太华站起身,眼中出现一丝深深的歉意,不敢再去看老爷子。他虽然有些不肖,但是人情世故这一套已经非常老练。
这时,小渥喜雨提着一把比她个头还高的长剑挥舞着走出来,显得格外开心。她还刻意对着众人努了努嘴,表达着自己的得意和傲慢,朝着船板上跑去了。
众人面色有些古怪,十七岁的渥喜川笑骂道:“这个混账丫头,她还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兀自得意洋洋。要是和我一样大,非被罚跪十年,然后倒三年马桶不可。“
众人闻听,想起这个小丫头,又想起少年当真倒马桶的经历,都有些忍俊不禁,有些甚至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鳞蛟已经是海上最快的凶兽之一,三头鳞蛟托着的船飞快的航行着。
渥喜雨在船板上挥舞练剑,到暮色渐深时,她迷人的大眼睛突然看到远处的黑影,便大喊大叫起来:“你们看,有岛,有大岛!“
小丫头呼喊别的什么,来的人怕也只有她的妈妈和疼爱自己的哥哥了。但这个呼喊出来的信息却让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船板上来,渥行人浑浊的老眼里有些动容,吩咐道:“马上熬汤,连夜出发。“
“是!”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他们熬汤的熬汤,分行李的分行李,准备干粮的准备干粮,分兵器的分兵器,只有渥喜雨一个人没有人理会,依旧满脸喜悦的看着虚影之中的大岛。船靠岸,只留下十人守船,其余人分成一百只小队,带着菩提汤,前往各处寻访幸存者。
这是一次修炼,岛上并不太平,可能会和其他江湖势力发生争斗;这是一次探险,岛上有没有摧毁的危险宝物,有灵兽,甚至可能会有古凶兽存活;这是一次寻宝,海啸总会留下一些死人的生前财货;这是一次救济,会有很多未枯水而死的人得到救济,存活下来;这是一次扩张,来的人可能会收养很多养子养女,各门各派之中会有一批新的力量。
对外来的人来说,焦三岛的覆灭意味着很多,但对这里未死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次劫后新生,仅此而已。
渥太遐是养子,他的妻子是养父渥山后的女儿,爷爷渥行山已经在多年前被仇杀。在生前,渥山后告诉他,他是在东临岛荒僻的村镇被他捡到的。他的村镇在东临岛的西南,于是他也往焦三岛的西南方向的村镇而走,没有去惦记坊市里的财宝。跟着他的四个人有一个是他的亲儿子,一个养子,两个心腹部下。
看着已经荒废的慢慢群山和身边的断壁残垣,仿佛天地之中只有他们五人,因为没有什么提防,五人说话也大胆了些。千淋冷笑道:“真是好笑,渥太华犯了何等大的过失,居然还是要减少我们的名额,家族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扇羽也愤愤不平帮腔道:“就是,渥行自老太爷未免太护短,居然还想一笔遮掩过去。少爷不过是在坊市杀了渥太华认为的客人而已,实际上那些都是十恶不赦的小畜生,凭什么减少手下的名额?“
渥袅叹道:“无所谓,咱们只救不收也是一样的。“
渥泥荡了荡手里的葫芦道:“这葫芦里的菩提汤也快完了,咱们用完了早点回去吧,娘是个普通人,跟着来船上,我有些不放心。“
渥袅一拍他胳膊笑道:“二弟,怎么你比我这个亲儿子还孝顺啊?“
这是调侃的话,引得其他人不禁好笑起来,渥泥却一本正经的盯着他道:“太叔难道没有把太爷爷当亲生父亲吗?你少跟我勾肩搭背,我受不了你身上那股胭脂味儿。“
渥袅尴尬一笑道:“二弟,不就是睡了你养的女人嘛!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养的,我都去宗祠下跪赔礼了,你就饶了我吧!“
在江湖上,人们俗称天下为天狱,用来形容上苍的残忍。在天狱,越是尊贵的人,姓氏就能看出来一部分,比如渥这种和水有关的,那就是很古老的尊贵家族。但是偏偏渥家家族历史并不久远,这种姓氏的意义也渐渐被人淡忘了。姓氏是天生的,说明不了太多个人的实力,但是名就不同了,在渥家,能和水沾边,那就说明此人法心在五十岁之前就已经修到积液的程度。
渥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43岁时,在宗祠,二代家主亲自为其改了名,赐泥字,意指出淤泥而不染。
但是这个名字他却非常不喜欢,因为他知道渥令是个贵贱观念很强的人,他是被渥太迩捡到的,自然,他出生在一个偏远的荒山野岭之中。这个名字有点让他觉得渥令在瞧不起自己的出生,在瞧不起渥太迩。所以一提到宗祠,渥泥更是不屑道:“宗祠?那是个屁!“
本来谦逊的渥太迩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心下大怒,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训斥:“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人面前。“
渥泥的半边脸红了起来,他变得格外恭顺,低着头道:“是,儿子再也不会了。“
千淋对渥泥笑道:“二公子什么都好,就是你这脾气太犟,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时候要知道收敛。“
渥泥抿着嘴不说话,千淋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你是有家室的人!“
听到这句话,渥泥瞳孔一缩,认真的点了点头。
此时,一股微风袭来,本该是清新的微风,这其中却夹杂着一丝丝的血腥味和恶臭的味道,让大家马上警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