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客小栈的后厨倒蛮宽敞,原是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中间围着块芳草地,角落里还有一口水井和小池子,几个伙计忙忙碌碌地在那里“吱呀吱呀”摇着轱辘打水。
紫琼寻到一个伙计,大概说明来意,正打算开始帮忙做事的时候,后面的纪登像吊靴鬼似的闪身闯了进来。
伙计们显然都认得这个小头目,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亲热地打招呼,和紫琼说话的伙计也拱手道:“纪大哥怎么有空来后厨啊?你不是替婆婆在外采办,难得露一次面,号称我们三客小栈最神秘的男人么。”
纪登嘻嘻哈哈朝大伙儿唱了个小喏,故作严肃道:“因为婆婆交给我一个更加神秘的任务,必须要来这里监督一位姑娘打工。”讲完便朝紫琼努了努嘴,刚才搭话的伙计会意,上前与纪登走到一旁无人处,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只看见那伙计频频点头,甚至会偶尔笑出声,紫琼瞧在眼里,隐隐有某种不祥的预感,他们怕是要针对自己搞事情啊。
果然,两人密谋过后,纪登直接进房搬了张后带靠背的胡床出来,大马金刀地坐在院子里,不再说话,只拿眼瞅着紫琼,完全就是一副监工的样子——还是无良奸(监)工的那种。
笑面虎(这是紫琼给伙计新取的外号)眯着小眼睛,把紫琼从上到下扫视了好几遍,突然用命令的方式指着她道:“你,去把厨房里的大盆搬出来!”
好气人的调调,紫琼脑中一股血直往上冲,待要发作与笑面虎理论理论,耳边却听到了纪登“嗯~”的一声,偷眼瞥见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再想到他是婆婆的亲信,随时可以打小报告参自己一状,如果和他们闹翻了,以后还怎么跟师父学《鼎中九变》啊。
紫琼忍住心头的那团火,默默地进了房间,那大木盆里装了满满的一堆碗碟,试了试搬在手里略有分量,不过她天生神力,这点程度还不算什么。
看到紫琼轻轻松松地就把偌大一盆碗碟搬了出来,众伙计全都露出讶异的表情,那实木盆本就沉重,加上碗碟至少也有四五十斤,平常可是需要两个人才方便抬得动呢。笑面虎故意给小姑娘出这个难题,本来是准备给她一个下马威的,没想到反过头来被震惊了。只有纪登毫不出奇,他见识过紫琼的身手,很清楚伊婆婆的这个关门弟子天赋非凡。
“砰”,紫琼把木盆重重地放在水池边,发出一声闷响。笑面虎被闷得清醒过来,连忙叱道:“小心别弄坏了碗碟,破一个罚一文钱,你每天的工钱只有十文,罚完了看你怎么吃饭。”
“就是就是,一个包子一文钱,你打破一个碗,就得少吃一个包子,你算算自己一天要吃多少个包子,小姑娘,劝你还是悠着点儿好啊。”其他的伙计也七嘴八舌地在一旁帮腔。
纪登则翘起了二郎腿,笑看众人如何调教小厨妹。
紫琼心里苦啊,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独自埋头在那里干起活儿来。没有抹布,没有皂角,只有水和一双手,想洗干净那些油腻是不可能的。紫琼光用水冲,用手去擦,弄到最后手上也沾满了油,碗碟变得越来越滑溜,根本拿不稳,有几次差点脱手掉下来,若不是她眼疾手快勉强接住,今天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好不容易全洗完了,紫琼刚想喘口气休息休息,笑面虎走过来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洗好的碗碟,把手指放到紫琼面前,摇头道:“不行不行,你自己看看,还有这么多的油,客人怎么用啊,全部重新洗过,洗到手不沾油为止。”
紫琼的小脸蛋儿憋得通红,她心高气傲惯了,明明知道自己的方法不对,可让她低声下气地去求笑面虎教她怎么洗碗,始终拉不下那个脸哪。怎么办?她脑中开始回忆起母亲以前下厨时的情形,想找到解决问题的灵感,只是触及亡母的种种,鼻子不禁有些发酸,竟是要哭的节奏。
“这也不是办法啊。”纪登冷眼旁观,见到紫琼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提点她一下。众伙计不明就里,还以为把她给逼得太急了,虽然有看热闹之嫌,那也是上面吩咐下来对她的考验,谁又会真的忍心去伤害这样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呢?更何况还有那些无辜的碗碟。
笑面虎首先看不下去了,正要过去开解紫琼,她却破愁为笑,脸上的泪痕都顾不得擦掉,便撂下面面相觑的众人,飞一般跑进了厨房。小女儿家的脾气,就如阴晴不定的天气,说变就变。
半晌之后,紫琼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手上已然多了一把水壶和半截丝瓤状的东西。只见她二话不说,直接把壶里的汤液倒进了木盆里,浸泡住碗碟,汤液颜色乳白,雾气腾腾。
“是热的淘米水啊。”纪登松了一口气,再细看紫琼手中那半截物件,他忍不住暗暗点头,“这丫头片子,还挺聪明哈,居然懂得用这东西。”
笑面虎早凑了近前,拍手叹道:“厉害啊,小妹妹。你知道用淘米水洗碗不稀奇,婆婆秘藏的天萝筋怎么也被你翻出来了?”
“就不告诉你。”紫琼心情大好,吐出香舌朝笑面虎扮了个鬼脸,众伙计被逗得兴致高昂,全走来围观她做事情。
洗刷刷,洗刷刷,紫琼像一只快乐的小蜜蜂,马力全开。经过热淘米水的浸泡,去除碗碟的油污果真容易得多,天萝筋本是从域外天竺传入的异种瓜果的内瓤,丝络盘结,用来洗碗简直不要太适合。
没过多久,所有的碗就洗好了,整齐地垒在池子的边沿,洁白细腻的釉面上,犹自挂着些许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众伙计对这个聪明爽快,手脚麻利的漂亮小姑娘产生了莫大的好感,评头品足不愿离去,笑面虎快把纪登的吩咐给忘了,只一个劲儿地猛夸紫琼。
“都散了吧,你们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纪登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离开,又悄悄地回来,手里拎着两个大筐,左边是空的,右边则装满了用过的脏碗碟。
“今天客栈的生意不错,要洗的东西还多着呢。”纪登叫两个伙计把干净的碗碟装入空筐带走,又把脏的那一筐推到紫琼面前,“你晓不晓得,通常每天要洗多少个碗?”
“再来多几筐也没问题。”紫琼甩甩头发,满不在乎。
“几筐?”纪登翻了个白眼,“呵呵,至少十筐。这次我们帮你取送,下次你要自取自送。”
紫琼的一颗心沉了下去,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可又想到《鼎中九变》的目标,她咬紧牙关,撸起袖子,唯加油苦干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