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兴源百货店楼下。
铭鑫正在街上走着,走到百货店楼下时,忽然脑袋被石子击中,揉着痛处,抬头吼道:“唉呦!这是谁呀?吃了狗熊胆啦!”
铭鑫抬头,赵强正从二楼窗户探出头,笑嘻嘻的瞅着他:“别装啦,我没打你呀?!你不信,我再打一个!”说着又扬手。
“别……别打!别打!我信,我信你没打我,可你不能不信石头子儿打着我了呀!”铭鑫辨认对方,“呦,这不是赵强吗?你咋没去粮栈干活?”
赵强手搓石子:“嘿嘿!大掌柜说不用我干活了!”
铭鑫不信:“不用你干活?啥意思?”
没等赵强回话,后院厨子喊着:“喝酒了!”
赵强没反应,依旧跟铭鑫嬉闹。
一个厨子穿过百货店从楼底下招呼他:“赵掌柜的!吃饭了!”
铭鑫一愣:“你说啥?赵掌柜?你是叫他?”
厨子说:“是啊!夏掌柜的,您也过来一块儿吃吧!”
“有饭吃了,好噢!”赵强摆着手,立刻缩回脑袋。
厨子回身。铭鑫叫住他:“等等!他……(指指赵强)真是掌柜的了?他就……这么当掌柜?”
厨子一笑:“谁能当那是大掌柜的事!怎么当是他自己的事!不吃饭饿肚子可就是您的事喽!”
铭鑫蹙着眉,自语道:“不干活儿白吃饭?那我……跟这傻子有什么两样啊?”说着,又抬头瞥一眼二楼,赵强早已不见了踪影。
北市场,红运茶楼上赌局。
身后赌友们乱声一片,铭鑫叼着烟斗倚在窗棱上,眼光被楼下一个身影牵引。
赵强抱着一包东西在街上边吃边逛,不时地在小摊小店里逗留,再出来时捧着的东西又多了一些。
一个赌友凑近铭鑫:“看啥风景呢老夏?”
铭鑫问他:“赢了?”
赌友:“没有!今儿手气不好!”
“手气好不如命好!”铭鑫指指楼下赵强,“看见没?知道他是啥人不?”
赌友定睛望去:“就那个东张西望的?不就是街头混混儿嘛?最近老在这晃悠!”
铭鑫冷笑:“混混儿?哼,人家是商号掌柜的!想不到吧!”
赌友错愕。
“我也不平衡呀!——唉!”铭鑫离开窗子,一边叹着,慢慢走下茶楼。
大客厅。
长林跟赋笛等掌柜的商量夏铭鑫的事,他说:“昨天老夏跟我提了这个事,他说他不能跟赵强这样的傻子掌柜享受同样的待遇!”
大家一阵轻笑。
长林接着说:“他这意思很明显,是想找点事做!我想了想,也是,查封钱庄的事过去大半年了,现在也基本太平了!他是个老掌柜,不能叫他老闲着,可如今钱庄王掌柜的业绩大家有目共睹,我一时还真想不出个辙来,大家帮着想想,有没有合适的职位,叫他过去搭把手?”
一阵轻声议论过后平静下来,没人响应。
长林问:“怎么?看样子大家都忙得过来啊!”
赵掌柜:“不是不想用他,而是不敢用他!他以前倒卖奉票,现在闲了大半年,也不知他干了些啥?万一再惹出点麻烦,我们……真不好说!”
石掌柜说:“是啊!老夏是个老人儿,啥大事都经过,所以啥事他都不放在心上,可他不担心的事我们还担心呢!”
长林点头示意理解:“这样,有没有不便投机的差事?比如……”
钱掌柜说:“不能投机也就不好挣钱,他能干吗?”
“比呆着强就中呗!”王掌柜掂量着:“咱们钱庄的面粉代销业务量最近比较大,要是能增派一个经理那就最好了!”
长林立刻说:“哎,这倒是个好事儿!面粉代销属于实业范畴,应该不会出啥差错,我看中!(环顾大伙儿)要是大家也没啥意见,就这么定了!”
李宅,雨棠房。
雨棠坐在椅子里看着秋莲像浏览西洋景一样浏览订在房间墙壁上的图画,有国画山水,也有静物写生。
秋莲问:“雨棠小姐,这些都是你画的?你真了不起!
秋莲指着一幅《春花图》问:“这两朵花这么好看,跟“一寸灰”有什么关系呢?
雨棠起身凑过去看看:“哦,这是提款!这两句是李商隐的诗句——春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秋莲:“啥意思呢?”
雨棠:“简单说就是爱慕的情怀不要和春花竞相开放,有多少相思就会化成多少灰烬!因为你爱他,他却不爱你,徒有相思!”
秋莲稍作理解:“我好像懂了!你为啥要写这句呢?”
雨棠:“当时我画完的时候刚好想到这句诗,就写上了!”
“哦,——对了,”秋莲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条尺见方的粉色缎面,上边绣着一对艳丽的蝴蝶,递给雨棠,“我也没啥给你的,这个你喜欢吗?”
雨棠接过来问:“这是啥?”
“我在二太太身边的时候没事绣着玩儿的!”
雨棠看了看赞道:“绣的真好,可我不能要……要是没猜错,想必是你要送人的吧?”
秋莲一低头:“不是……”
雨棠一笑:“你可蒙不了我!”
秋莲低着头不说话。
“秋莲,我想问一句,既然你心里有想着的人,为啥不去找他呢?哦,我没有撵你走的意思。我是说……”
“我明白!”秋莲抬起头,“可他在百货店里忙活,哪有空搭理我!”
“百货店?”雨棠想了想,“是茂兴源的百货店吗?”
“嗯。”秋莲抬头看看《春花图》。
雨棠神情复杂。
茂兴钱庄楼上办公室。
与光线成直角的办公桌后,铭鑫靠在椅子里乜斜着眼看看帐簿,念道:“飞马牌面粉代销……新帐登记……啥乱七八糟的!”
他把帐簿一扔,踱到窗前,看外边的街景。
钱庄楼外车来人往,铭鑫支开窗户,探出头吆喝:“哎,买面粉了!飞马牌面粉中秋节大减价——七分钱一斤!多买便宜!大家快来买呀!——飞马牌面粉减价了啊……”
街道上的行人来往依旧,没有人注意他,一阵风夹杂枯叶灌进来,他立即关闭窗户。
李宅庭院。
雨棠拎了手袋往门口走,秋莲从后边追上来:“雨棠小姐……”
雨棠停住,回头对秋莲说:“我不是说了吗?蔡叔不让你出门是我爸的意思,他们是怕你出去了危险哪!”
秋莲连忙说:“我知道,可我只要求两个钟头,很快就回来!”
雨棠耐心的书:“我知道没有自由的滋味不好受,我真的很同情你,可是我确实做不了主啊,大家都是为你好,你这么要求我我真得很为难!”
秋莲怏怏的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该为难你,我不出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啥事儿?”
“要是你碰见了百货店的伙计……叫……叫周子恒的,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说我很好,别惦记我!”
雨棠一愣:“周子恒?”
秋莲误以为雨棠不认识子恒,急忙说:“哦,你不认识他,那算了吧,我没要求了,雨棠小姐,你忙你的吧,我不麻烦了!”秋莲觉得很不好意思,转身走了。
雨棠高声答应着:“那好,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跟你玩儿,对了,我会记得给你买丝线的!”
秋莲转身,看着她,微微鞠个躬,嘴里念叨着:谢谢你雨棠小姐!”目送雨棠走远,忧郁的回身。
浪速通(今中山路),“七福屋”百货店。
七福屋是地上五层地下一层的高大商业建筑,处于街道拐角,楼体上的竖型招牌用日文标注“各團體歡迎みゃけ部”,入口处的红色条幅写着“中秋节大奉送”字样。
七福屋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仲平和雨棠各拎了一些商品走出店门,仲平回头望望红色条幅,说:“日本人就是有办法,过节了来个大奉送,就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吧,可只要它比平时便宜,老百姓就喜欢!我认为,这办法咱们商号应该多学习,是吧?”
雨棠说:“是你家商号,别扯上我!”
仲平说:“你瞧你,又来了,好好,我家就我家!——咱们还要去哪儿啊?”
雨棠说:“有个朋友托我买丝线,咱们去吉顺丝房吧!”
仲平说:“你还不知道吧,原来那二层楼的吉顺丝房拆了,听说要盖起一座有电梯有暖气有电风扇的五层大楼呢,明年才能开业!咱们先去别的丝房看看吧!”
雨棠笑道:“你消息咋这灵通呢?不好好念书,净研究这些吧?”
仲平顺坡下驴:“我只不过经常骑车转悠转悠,老爹老妈整天叨念让我学买卖,我经常瞅瞅这些商业大楼,也是学买卖的一种途径嘛!”
雨棠没脾气的听着他狡辩。
四平街,老天合丝房门口。
老天合丝房是一栋两层高的楼房,正门是海黄的飞檐楼顶,飞檐下“老天合”字样的阴文牌匾,门口还有个“公顺利”字样的竖形牌子。
子恒在门口望着丝房的牌匾出神,雨棠和仲平结伴走来。
雨棠认出子恒,脱口喊道:“周子恒?”
子恒寻声看见了雨棠,继而又看见他身边的仲平,嘴边的“李雨棠”变成了“你们好”。
雨棠走近子恒:“真巧,这丝房是买丝线的地方,你不会对丝线有兴趣吧?”
子恒忙解释:“不是,我在这儿想起了一个朋友,她很会绣花!”
雨棠立刻想起了秋莲,同时也想到了秋莲的嘱托,这时仲平轻咳一声,雨棠顿时改变了思路,说:“我也是为一个朋友代买丝线……”
子恒看仲平东张西望的样子,对雨棠说:“那你们忙,我走了!”
雨棠目送子恒疾快走开。
仲平问:“他是谁呀?”
雨棠说:“茂兴源百货店的店员哪,就是上中学的那个!”
“哦?”仲平有些惊讶,“我只是听说过这个人,原来还以为是我爸蒙我,原来真的有!”
雨棠说:“我也是听我爸说的,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人,吴家学堂校长给他写信推荐过这个人,我爸就留心了,只可惜人家到奉天却先进了亨通金店,我爸找个机会把他挖过来了!”
仲平佩服的点点头,说:“李掌柜的——能人呐!”
二人边说边进了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