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兴源大客厅。
子恒壮着胆子跟大掌柜的提出了请求换人的话。
长林正拿着掸子,轻掸水墨画“洞庭秋月”,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停了手,纳闷的瞅着他:“你说啥?换人?“
子恒与长林之间隔着茶几,一脸坦然,点头:“是,要么经理,要么会计,要不您就把我换了吧!”
“咋回事儿?”长林放下掸子,到沙发前坐下,说:“你跟夏经理、武先生闹意见了?”
子恒垂头:“是我不中用,干不了,不如走得好!”
长林问:“谁想让你走?”
“我走了,谁都消停了!”
长林靠在沙发背上,片刻:“这事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你别有情绪,回去接着好好干!”
子恒品味着对方的意思。
面粉厂厂房。
子恒拿着账簿疾步进入厂房,大龙追上他,二人融入弥漫的粉沫之中。
大龙:“子恒,你着啥急呀?大掌柜不是答应考虑了吗?既然要换人,咱就再等等看,不用这么急着得罪人吧?”
子恒:“换啥人?我看他就根本没有要换人的意思!”
大龙:“再等等看嘛,考虑也得有个时日啊!”
子恒停下,身后是隆隆的火磨:“都五天了!五天就是两万袋白面就是五万七千块现大洋哪!他要是真把这当回事儿,早就有主意了!到现在还没个说法,咱就只能自己看着办了!大龙,你愿意帮我吗?”
“子恒,这……”
子恒把目光移开他的脸:“我不勉强!”
大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是怕大掌柜真的在考虑!”
“你就信我吧!他根本不想管!说不定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就等着我们斗得你死我活呢!”子恒愤愤的语气。
大龙:“这样也太冒险了吧?他何苦拿着这么一个大厂子做牺牲呢?这可是东家的大半个源荣堂呵!”
子恒:“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坐以待毙,更不能替夏铭鑫背黑锅!”
罗技师:“呦,谁替夏铭鑫背黑锅呀?”
子恒和大龙寻声,罗技师走过来。
子恒:“罗师傅,你来得正好!我要你帮个忙!”
罗技师:“哦?怎么回事?”
茂兴源大客厅。
地上堆了大摞报纸,长林和叔同蹲在地上逐个翻找。
叔同:“咱这报纸都有半年没清理了吧?”
长林:“差不多!有关于茂兴源报道的都留下,没啥价值的就扔掉吧!”
“哎!”叔同抖落叠着的报纸,里边掉出一封信,叔同捡起递给长林:“您看这个还有用吗?”
长林接过拆开:“是老武的辞职信!”
叔同凑过脑袋:“老武要辞职?这信怎么会夹在旧报纸里头?”
“这还是代销面粉那阵儿的事儿了!他口头上也跟我提过,我没答应!”长林眨眨眼,捏着信坐到沙发上。
叔同:“他为什么要辞职呵?”
长林:“岁数大了呗!五十的人了,想回乡养老!”
叔同:“他现在在面粉厂不是干得好好的嘛!”
长林勉强一笑:“是啊,干得好好的!”
面粉厂厂房。
罗技师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咱就听小周的,我跟肖师傅会在每天生产的面粉袋上做上不同的记号!至于每天消耗的原料和产量在账本上都有纪录,我们只管公正准确就行了!”
大龙:“那万一他们在账本上做手脚怎么办?”
罗技师:“放心吧,我会留意的,大不了咱们准备个副本!”
子恒:“罗师傅,让你费心了!”
罗技师:“别这么说,我也是这个厂里的人,账面不清,也关系到我自己的利益,我哪能不管呢!”
子恒眼含感激,赞同的表示。
茂兴粮栈,粮库门口。
程先生就着桌子翻看帐簿,子恒在旁边凑看。
程先生:“子恒呵,你这么急着看账是不是面粉厂那边有啥事儿啊?”
子恒:“没有,罗师傅就是想对比一下咱们厂跟其他面粉厂的出粉率,我今儿来了正好顺便问您一声!”
“哦!在这儿呢,这几页都是!”程先生给子恒指点。
子恒:“我看!”
程先生:“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去库里瞅一眼!”
子恒:“哎,谢您了程先生!”
程先生转身走进粮库,子恒拿账簿细看,抬头瞅瞅四周,掏出纸笔,伏在桌子上记录。
夏宅门口,飞檐下两只红灯笼,铭鑫叼着烟斗走近木质大门,老武亦步亦趋的追随上来,急切的语气。
老武:“经理,您说咋办哪?周子恒不但记下了每天的出粉量,连粮栈那边的原料数据都给抄来了!”
铭鑫止步,放下欲推大门的手,忿忿拿开烟斗:“妈的,这小子!——这个人不能留在面粉厂了!”
老武:“你想把他调走?大掌柜会同意吗?当初……”
铭鑫转动眼珠,做个“制止”的手势,老武立即闭口,疑惑的望着他。
铭鑫:“不行,我不能动他!”
老武:“你的意思是……”
铭鑫:“如果我直接要求调走他,大掌柜的会怀疑的,走也得让他自己走!”
老武顿悟的表情,微微点头。
铭鑫一指大门:“走,咱进屋说!
天福茶馆。
彩灯闪烁,男男女女的客人有说有笑陆续进入茶馆。
铭鑫等在门口,不一会儿,少磊裹着大衣跑出:“表舅!你找我啥事儿?”
“咋才出来?”
“有夜场,忙活呢,您有事儿快点说!”
铭鑫拉过他,悄声说:“不多耽误你,我就问一句,周子恒是不是在外头有买卖?”
少磊一愣:“您说谁瞎说的?”
“到底有没有?”
少磊故作惊讶:“茂兴源不兴谁在外头开买卖!”
“我就问你周子恒有没有买卖?”
“我说表舅,你可别听人谁胡说八道,子恒可是老实人!”
“老实人?”铭鑫哼道,“在我跟前可忒不老实了!”
“您咋想起问这个?”
“你甭管,我心里有数了!”
“您有啥数了?”少磊琢磨着他没怀好心,提醒着,“这事儿忒严重,你可别瞎猜啊!”
铭鑫叼起烟斗,转身就走。
“哎……”少磊冲着他背影大声嚷,“你可别害人家!”
铭鑫似乎没听见少磊的话,悠悠达达的走远。
茂兴源百货店。
“出事了!”叔同按着帽子慌慌张张的冲进粮油局,问伙计们:“看见大掌柜的没?——出大事了!”
店员们面面相觑,漠然摇头。
赋笛走下楼梯,迎面碰见他:“叔同?——大掌柜去商会了,已经走一会儿了,你有啥事吗?”
叔同表情夸张:“出大事了!皇姑屯……张作霖张大帅被炸了!听说是南方便衣队干的!”
赋笛立刻做个“小声”的示意,把叔同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这事儿我刚知道,到现在只是传言,可不敢乱说!”
叔同说:“我没乱说!是早晨出的事,刚开始官方封锁消息,后来才有人传说目标确实是大帅,应该没错!”
“听说大帅不碍事,只受了点伤,在帅府疗养呢!”
叔同撇撇嘴:“你倒信!”
“不信也得这么说!”
叔同点点头。
“这么大事,大掌柜的一早去商会,估计应该已经知道了!”
叔同一拍脑门:“看来,人家就是为这事儿去的!”
“很有可能!”
叔同马上匆匆走了。
赋笛转身,发现店员们都在很感兴趣的瞅着他,赋笛轻咳一声说:“待会儿……大伙儿看看报纸上咋说吧!”
几个月后,“皇姑屯事件”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商会大楼会议厅。
会议厅内的气氛严肃而凝重,众商会要员围坐开会。
会员甲:“商会的宗旨就是维护商人的利益!皇姑屯的铁轨被炸,铁路中断,物资紧缺已是现实,物价上涨是必然!哄抬物价固然不可取,然而适当囤货还是可以的嘛!”
会员乙:“我同意!”
会员丙:“我反对!”……
一片议论,长林轻咳两声:“我说两句!”
会场安静下来。
长林:“咱们先不要研究报纸上的说法有百分之一百几的水分!大家稍微动动脑子就不难猜出真相!张作霖的死是日本人霸占东三省野心的彻底暴露,下一步他们要怎么做虽说咱们并不能未卜先知,但有一点咱们应该清楚,那就是——老百姓包括我们在座的各位,今后的日子将举步维艰!我们也是老百姓啊,咱们是买卖人,做啥买卖的都有,但是没有一个人家里不需要支出!比如咱们茂兴源,有米有面,有油有酒,但是没有纺织厂,没有印刷局,没有理发店!咱们需要穿衣戴帽,要看书读报,要理发刮脸!难道说当我们作为一个消费者的时候,希望看到商家乘机囤货,待价而沽?——我们得将心比心哪!日本鬼子把火车炸了,举着大刀枪炮闯进关东了,要占领我们的家,难道我们还要用他们这种侵略方式带来的商机暗自庆幸再对自己的同胞狠狠宰上一刀吗?!”
众人纷纷感叹的声音。
长林:“我没有权力勉强各位做啥决定!大家自然可以思量可以权衡!但我李长林的立场现在就可以清楚的摆出来!——茂兴源保持物价不变!宁可亏损也决不囤积居奇!”
会议厅顿时一片掌声。
面粉厂办公室。
铭鑫桌在办公桌后边拉开抽屉翻找,子恒推门进入:“夏经理您找我?”
铭鑫抬头看看他:“嗯!今儿啥日子?”一边问,一边继续翻找。
子恒:“好像是……初三!”
“哎,在这儿呢!铭鑫翻出一张绘有年画的硬纸月份牌,点划着查看:“没错,是初三!”
铭鑫关上抽屉,把月份牌往办公桌旁边的墙上比量,一手按住,一手在桌上摸索浆糊。
子恒:“要贴上吗?我帮您!”
“不用了!”铭鑫拿下月份牌,就着桌子抹浆糊,“哼,别看咱们的面粉价格低,照样挣钱!为啥?咱得人心!”
“没错!”子恒赞成这个说法。
“哎,子恒呵,咱们那些客户该续订单了吧?”
“是啊,当初多数客户签的是供应半年面粉的合同,月底以前都应该续订了!”
铭鑫贴好月份牌,坐回座位左右瞅瞅,合意:“那好,当初这些客户是你联系的,具体情况比我熟悉,也好说话,这几天你就忙活忙活这事儿吧!”
“哎!”
“有些欠款也趁这个机会收一收,尽可能的避免呆账!”
“我明白!我这就去办!”
北市场红运茶楼(赌场)。
赌场弥漫的烟雾里混杂着喧闹的人声,铭鑫从人群里钻出来,懊丧的垂着头。
债主:“呦,原来夏经理在啊?我差点儿到面粉厂找你呢!”
铭鑫眼神一怔,前后环顾,手指放唇边示意他小声,拉他到墙角:“杨老哥,不瞒您说,最近我手头确实……我今天来本想打个翻身仗,可谁成想……都怪我手气差劲!这样,过两天——”
债主:“得!你这两天比俩月还长呢!能不能说个准日子,我那三千块大洋你准备啥时候还?”
铭鑫:“快了快了!再给我两三天就差不多了!”
债主:“这可是你说的,就两天!”
铭鑫:“别呀,我这不也是估计嘛!这么着吧,我尽量想办法找钱,只要拿到钱我马上还您!”
债主:“少废话,你是茂兴面粉厂的经理,生意那么好,你说没钱谁信哪?你敢耍花腔蒙我,小心我到你们大掌柜那儿告你!”
铭鑫连连摆手:“别介别介!您千万别说这个,我今儿一大早就派人收账去了!五天!不,四天,最多四天,我管保把钱一分不少的给您送来!”
债主:“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