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厂厂房。
子恒跑进厂房，火磨隆隆，粉尘依旧。
罗技师迎上来：“小周！”
子恒：“罗师傅！堆了那么多的退货，机器怎么还不停啊！”
罗技师：“夏经理没吩咐谁敢停呀！”
子恒随罗稍稍走动，察看火磨：“夏经理最近挺忙，可能把这事儿给忘了！要不，咱先把洗麦机停了吧！”
“洗麦机一停那不就……”罗技师恍悟，“你的意思是先停产？”
子恒：“大客户一下子都跑了，面粉没有销路只能积压，要是剩小麦还可以退回粮栈！”
罗技师：“道理谁都懂，可停产不是小事，夏经理不发话，咱们可没有权力呀！”
“你说的也是！”子恒的眼光四处搜寻，“罗师傅，你告诉我电闸在哪儿？”
罗技师：“小周你……”
子恒：“没关系！经理那儿有我顶着，他不会为难你们！告诉我吧，电闸在哪儿？”
面粉厂办公室。
铭鑫拍案而起：“啥？拉闸断电？谁干的！”
老武：“经理，您别生气！其实这事儿——”
“告诉我是哪个技师干的？我这就让他滚回老家去！”铭鑫撸袖子，冲着窗外叫嚣。
老武：“看您说的，没哪个技师敢干！”
铭鑫把眼光转移到老武脸上：“是周子恒？是不是他？”
老武躲闪着铭鑫的逼视：“就算是他——”
铭鑫：“咋又是这小子捣乱！他一天不跟我对着干就难受！”
老武：“其……其实，停产也不是坏事！咱们也该考虑销路啦！”
铭鑫：“啥不是坏事！你懂啥！一停产麦子就得送回粮栈！不停产就有源源不断的白面！白面可以卖呀！两块八卖不出咱就两块七两块六！老百姓还怕白面减价？只要卖出去就有钱！”
老武无语。
铭鑫：“老武，你还愣着干啥？快去厂房，让他们开工！快去呀！”
“哎！”老武应着，挪动脚步。
铭鑫瞥一眼老武的背影，慢慢坐下：“真是气死我了！”
面粉厂大院。
老武徘徊在月光里，来往反复。
夏宅客厅。
老武斜对铭鑫坐着，低着头。铭鑫就着炕沿擦银元，抬眼瞅瞅老武。
铭鑫：“是不是谁说啥了？”
老武抬头：“没有！”
铭鑫：“那你为啥干得好的突然要退休？”
老武不自然的一笑：“岁数大了！眼睛花，净记错账！哪天大掌柜查下来我早晚得走！”
铭鑫收起银元：“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老武：“您就成全我吧！我真的是干不下去了！”
铭鑫：“不行！不管是谁说过啥，你都不用怕，就算大掌柜查出啥来，有我顶着！实在顶不了，大不了咱们一起离开！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这话我信，可……”老武为难的神情。
铭鑫：“对了，我怕你的家人日子过得紧，端午节的时候往你老家寄了三百块大洋，不知收到了没有？”
老武：“这……您不必老惦记着我！”
铭鑫：“咳，你跟我客气啥！这么多年，没有你，也没有我今天！”
老武双手掩面：“老夏！我害了你呀！”
铭鑫直起身子看着他：“老武！”
老武掩面摇头：“现在咱们真是无路可退了！”
铭鑫猜测的表情：“无路……不见得是死路吧？”
面粉厂办公室。
子恒双手拢在铭鑫对面的桌子上，铭鑫抬头望他。
铭鑫：“你不好好在柜上干活儿……找我有事吗？”
子恒：“我听说……老武要退休？”
铭鑫：“我没答应！”
子恒回身把门关严：“哦！我还以为老武一走，我就能当上会计呢！”
铭鑫：“哼，你还挺会打如意算盘的！”
子恒：“这有啥？先当贴账后当会计，在谁眼里都顺理成章，别人也说不出啥来！再说了，人往高处走嘛！有好处的事谁不想干呀？我一年几十块钱的死工资，养活自己都不够！”
铭鑫眯眼辨别子恒的诚心：“你真这么想？”
“你以为我怎么想？我也是人！跟你一样的——人！”子恒拉开门欲走。
铭鑫：“你回来！”
子恒：“还有啥事儿？”
铭鑫：“既然会计是好差事，你帮我劝劝老武，多干一天就多一天的好处！”
子恒：“我可以帮你劝，但结果我不敢保证！”
铭鑫咧嘴一笑：“如果他执意要走，他的位子就由你来顶！”
子恒呵呵一笑：“一言为定！”
子恒快步退出房间。
铭鑫意味深长的眼光。
面粉厂办公室。
屋内黑着灯，从窗外漏进断断续续的光亮，投影在办公桌上，烘托着桌子后边老武那有着若有所思表情的脸。
子恒拿着账簿开门进来，随手刚要开灯，察觉屋内有人：“谁？”
老武的声音：“子恒吧？是我！”
电灯随即被点亮，子恒的眼光落在老武身上：“武先生？你怎么还在这儿？在等夏经理呐？哼，我估计他现在不是在联系业务就是在家吃晚饭呢！别等了！”子恒边说边把账簿往老武对面的办公桌上一放，顺势坐下，一抖算盘。
老武说：“我……在等你！”
“等我？”子恒寻味着，“啥事？”
老武：“咱这面粉厂从开张到现在一晃两个多月了，一些账目上的事务你也都熟悉了，你年轻，头脑灵活，接我这个班儿应该没问题！”
子恒：“武先生你……”
老武：“我岁数大了，在茂兴源干了半辈子，是该退走的时候了！”
子恒：“武先生，我那是跟夏经理说着玩儿的，您千万别当真！”
老武摇头：“不关你的事！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代销栈那会儿我就给大掌柜写过信请求辞职，但是他没理我！”
子恒恍悟，沉默片刻：“夏经理知道吗？”
老武：“适当的时候，我会跟他说！——老夏这人，还是有优点的，不然大掌柜不会用他！”
子恒：“这个我也看得出来！夏经理确实会做买卖！”
老武微叹一声：“子恒啊，我不多说别的，就嘱咐你一句！——正直没有错，但是不要太气盛！不然，早晚要吃亏的！”
子恒领会他的用意，决断着：“我记得文掌柜跟我说过一句话——邪不压正！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被验证！”
老武略显失望的瞅着子恒，片刻，别开眼光，轻叹一声。
昭陵，碑亭前。
碑亭前一只静卧的石骆驼被松柏环绕，一拨青年嬉笑着凑在一起照合影，之后走开。
子恒和喜良信步走来，子恒左右张望。
喜良说：“来奉天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到这儿来！——人还真不少呢！”
子恒说：“去年就开放成公园了，老百姓都能进来，人自然少不了！”
喜良仰望飞檐顶端，叹着：“这就是传说中的北陵啊？”
“本来应该是昭陵，人们习惯叫北陵！听朋友说过，这里葬的是皇太极，清朝第二代皇帝！”
喜良瞅瞅他：“哎我说你懂得还真多，别不是平时净研究这些吧！”
子恒苦笑：“我哪有时间琢磨这些？就是听一个朋友提起过！”
“朋友？”喜良来了兴趣：“除了我和少磊，你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朋友？是个洋学生吧？女的？”
子恒皱皱眉，要说些什么，喜良马上说：“好好，我不逗你了！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说正经的！”喜良边说边坐在石骆驼旁边，轻捶膝盖。
子恒顺势坐下：“我那些‘正经事’无非厂子里乱七八糟的勾当，一提起来就头疼！”
喜良问：“厂子里不好吗？现在你当上会计了，怎么我看你反倒不自在了？”
子恒苦笑：“自在？我最自在的就是在亨通金店帮工的时候！说真的，我还真挺怀念那段日子的！”
喜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不会吧？那时候，我见天跟我叔藏猫猫，他一转身我就开溜，唱个影跟做贼似的！”
子恒说：“那是你！咱俩不一样，如今面粉厂老会计老武走了，我直接面对的就是夏铭鑫，他希望我像老武一样对他言听计从，可我不是老武，我做不到！”
“那咋办呢？”
“不好办，我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喜良同情的瞅瞅他：“要是啥事上我能帮上你，你别客气啊！”
子恒说：“这段时间都是你张罗着和记，让我省了不少心！”
“啥话？应该的！”
奉天商会大楼外。
一辆黑色小车开到奉天商会大楼门口停住，长林下车，记者立即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长林。
记者甲：“李会长，听说茂兴面粉厂已经停产了，请问这是真的吗？”
记者乙：“您能否透露一下停产的原因是什么？”
记者丙：“作为面粉厂的股东，杜重远副会长也赞成停产吗？”
记者丁：“面粉厂停产是否说明了国货已经被日货打败？”……
长林面对众记者做个平静的手势：“多谢诸位的关心，至于茂兴面粉厂的详细事宜请恕李某暂时还不能一一相告，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大家都看到真实满意的结果！——告辞！”
长林走进商会大楼，记者们被几个迎出来的商会要员挡在楼门外。
商会会议室。
重远坐在椅子里笑嘻嘻的瞅着长林推门而入：“我看楼下挺热闹，是为咱们面粉厂的事吧？看来有些人比咱们还忙活！”
长林挤出一丝笑：“这是暂时的！我算过了，小日本把面粉价格压得那么低，根本挣不到钱！你信不信，只要咱们一宣布停产，他们马上就会把价格抬高！”
重远：“有道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原料进价会不会比咱们的便宜呢？”
长林在重远旁边的位子停下：“这个我也想到了，日本人的势力主要在东三省，所以给他们供应原料的地点很可能就在黑龙江或者吉林，我已经派出两拨人分别去哈尔滨和长春了解粮食行情，尤其是小麦的价格，估计一两天就会有结果！”
长林房。
长林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目光透过镜片在书页上游移，电话响，他伸手去接：“喂，我是李长林！……你说啥？”
程先生在电话口说：“大掌柜，我们已经找到了哈尔滨的小麦主产区，并且和农场主讲好了，他答应咱们如果大量收购的话，价格要比奉天的便宜近一半！”
长林：“好，你们立即联系一下车皮，尽快收购，不过一定要以个人名义，千万不要打出茂兴源的旗号，以防他们和日本人有勾结，对咱们不利！至于资金，只要你那边谈好，我马上给你们汇过去！”
茂兴源很快订购了一万吨小麦，分两批由火车运往奉天，茂兴面粉厂暂时变成了批发小麦的场所。
茂兴面粉厂近门处挂上了“批零小麦”牌子，大院里垛满了装满小麦的麻袋，工人们把几辆马车装满，铭鑫则在一旁接待一些来咨询的客户。
客户甲：“你们厂不生产面粉，咋卖起了麦子？”
铭鑫故作无奈：“没办法，面粉不好卖，以前收购的麦子用不着了，只能减价卖掉！不过您放心，这绝对是收购价！您可以全城打听，我们真是不赚钱！”
客户乙：“啥时候的粮食？”
铭鑫拍着胸脯：“都是新粮！茂兴面粉厂才开业几个月，这麦子再陈能陈到哪儿去？您要不信，您亲自拆开麻袋随便看！”
几辆满载麻袋的马车鱼贯出了面粉厂，众客户注目。
铭鑫指点着样板：“您瞧，这是‘永邦面粉厂’的，今儿个都运了三趟了！”
客户丙问：“你们这儿还剩多少货？”
“不多了！您不知道，我们这消息一登报，才半天功夫就十几家订货的！您要买可得抓紧喽，咱这儿价格低，这么划算的事哪儿找去？”
“这样啊……”客户丙寻思，“我是“吉丰面粉厂”的，先订三千斤，货还够吗？”
铭鑫笑道：“眼巴前儿还够，要是晚了就兴许就没了，您要是能交了定金，里边儿会计给您开个票，立马拉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