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餐厅。
饭桌摆了六盘家常菜,子恒不经意张望门口。
“没别人了,雨棠和她桂姨在屋里吃呢!”长林说,“对了,没记错的话昨天在会上建议开钱庄的事你提出来的?”
“嗯,我就是想这样周转资金方便一些!”子恒期望的瞅着长林,“您……”
长林:“你能用心商号的事这很好!不过开钱庄这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资金咱们确实需要,但是现在毕竟时局不稳,去年年底刚刚‘统一’,政策会不会变谁都猜不准,再说,就算咱们开了钱庄,全商号就这几个人,实在顾不过来,我看这事就先放放吧,眼前的事要紧!”
子恒低着头:“是!”
长林把子恒面前的酒杯倒满:“喝吧!今天我们不分彼此!”
奉天驿。
火车呼啸而至,乘客纷纷下车,接站的人群涌了上去,商贩们的叫卖声多了起来。
崔嫂背着行李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走下火车,朝站台处张望。
喜良和两名影班伙伴瞅准了,招招手,迎上去,分过崔嫂手中的行李。
“路上辛苦你了!”喜良抱起孩子,“吃饭了没?”
崔嫂摇摇头,有些难为情:“出来时带了些干粮,半路上丢了……”
喜良说:“走,我带你们吃涮锅子去,可暖和了!”
男孩:“爸,啥是涮锅子?”
“嘿嘿,你见了就知道啦……”
一行人有说有笑出了车站。
四平街,吉顺丝房大楼。
子恒路过吉顺丝房,驻足抬眼观望这栋五层高的大楼,稍一迟疑,走了进去。
吉顺老号的规模早已突破了传统“丝房”二字的范畴,第一层出售着成衣鞋帽之类和一些布绒玩具。
每个柜台前都聚集不少挑选货品的男女老少,柜台里的店员身着统一玄色制服,接待顾客。
子恒进门,一店员招呼:“哎,这位先生,您挑点儿啥?铺的盖的,使的穿的,咱这儿啥都有!”
子恒:“我先看看!”
店员甲:“欢迎!您如果要上楼看绸缎布匹,后边有楼梯!要是想省时省力,(指示)柜台尽头往北拐就是电梯,随便您上下!”
“哎!”子恒信步走到电梯旁,有店中服务员替他开电梯门,在一阵升降机的噪音中,他的视线渐渐远离一层。
子恒走电梯,稍稍环顾,二层是所有相关丝织品纺织品的集合,有国货还有不少呢绒之类的舶来品,他走到绸缎柜台前。
店员乙:“您看看缎子?这些绸缎都是咱们新采购来的杭州货,奉天城独一份儿!您是裁衣裳还是做被褥?”
子恒:“嗯……做衣服吧!”
店员乙:“是您穿还是送人?”
子恒:“——送人!”
店员乙:“是男还是女?”
子恒:“女的!”
“我明白了,您定是送给对象的吧!”
子恒:“哦,是给……”
店员乙:“不管给谁,这些缎料质地好做工细,女孩子没个不喜欢!您要哪种花色?
“这……”子恒的眼光在琳琅的花色间逡巡。
店员看出子恒的外行,指点:“这紫色夹花的卖得最好,雪青色显秀气,淡绿镶翠纹儿的正时兴,还有这白底儿粉花的也不错——”
子恒:“这几样我都要了!”
店员乙:“都要?那敢情好!您得告诉我她长多高是胖是瘦?”
子恒环顾店中顾客,一指不远处购物的女子:“跟她差不多!”
店员眯眼稍作打量:“好咧!您稍等!”
店员拿尺量布:“足尺足寸,要差一点儿,您拿回来找我!”
子恒四周环顾。
店员将一个印有“吉順老號”字样的枕头大小的长方形牛皮纸包递到柜台上:“九十九块整!长长久久!天长地久!”
子恒一笑,掏出几张纸币:“这是一百块!”
“好咧!找您一块钱!”店员提笔准备开票,停了一下,抬头问道:“咱丝房新到一批珍珠坠子,能当扣子,也可以镶领边、袖口,精致得很,原本一块五一包,您要想要,这一块钱不找您了,您拿一包,咋样?”
源荣堂后院,喜良房。
子恒把一个标有“吉顺老号”字样的大纸匣子放到桌上:“吉顺丝房进了新丝绸,我给嫂子扯了几件衣裳,眼拙不会挑,不知嫂子中意不?”
崔嫂在一边听了这话,原本局促的脸色显得既兴奋又感激,想推辞又觉得不妥,不觉间涨红了脸,赶紧说道:“大兄弟,你这么客气干啥?这么多料子,花了不少钱吧?挣钱不容易,那钱留着将来用项大了——娶媳妇了没?”
子恒笑笑,说:“还没!”
崔嫂一本正经道:“得着急了,在庄里,你这个岁数的,那孩子都会给爷爷扎腿带了!——你放心,有合适的,嫂子给你张罗!”
喜良道:“你才来几天?能张罗上谁?”
崔嫂更加认真:“还别说,我看跟着西厢房胡妈做活儿的那个秋莲姑娘就不错,身段好,模样俊……”
喜良变了面色,急忙打断:“你可别瞎操心啊,人家子恒可……”
子恒轻咳制止了喜良的下文,说:“喜良哥,嫂子说的没错,我的确老大不小了,也该有个家了,可又一想,成了家我把人家搁哪儿呢?搁老家?三年见一回面?那是坑人家;搁奉天?不能叫人家陪我睡大街,总得容我称个一砖半瓦不是?”
喜良立刻明白子恒的意思,说:“子恒说的有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更不能强求,顺其自然,需要我们帮忙的,吱一声!”
“哎!”
喜良房,夜。
孩子安静的睡着。
喜良在灯下刻影人,一刀刻四张皮,似乎不如意,换了刻刀。
崔嫂轻抚几块绸缎,说:“真是好料子呀!我长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
喜良停了手,抬起头,一迟疑,说:“咱和记是小本买卖,哪敢进这么贵的货?吉顺丝房也是头一回进!——这子恒也真敢花钱!”
“可不是么?这东西哪是咱这粗手粗脚的人穿的?等明儿一早,我给东家二太太送过去,头回来,没带啥礼,咱就借花献佛!”崔嫂说着把衣料的包装匣原封扎好。
喜良说:“别都拿过去,你挑一块!”
“不了,我要是想穿就全留下了,既然送人,就一块不留!”
喜良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转回身刻影,边刻边说:“吉顺丝房能卖好,咱也能卖好!等明儿咱和记也上这等货,你不会裁衣服吗?咱一个色一身,不穿重样的!”
崔嫂“噗嗤”笑了:“哪有你这么糟践东西的!”
喜良说:“咋这么说?这些年确实苦了你啦!里里外外你一人操持,还把小龙给我带这么大……子恒兄弟说的没错,娶个老婆往家里一搁,三年见一回面——坑人呢!”
崔嫂眼里发酸:“哎,这话我可没跟你说过!”
“你是没说过,可我全懂!这回你们娘俩来了,就别走了,咱一家三口,就这么团团圆圆的过下去,啊!”
“哎!”崔嫂高兴地应着,想起什么,走到来时带的行李前,打开,翻出一卷刮好的驴皮,递过去,“我记得你在信里念叨过这边驴皮不好买,就从家里买了一些给你带来!”
喜良见了当即站起来,眼睛看的发直:“哎呀,我做梦都梦见咱老家的驴皮!你不知道,拿关东的驴皮刻影人儿,愣是唱不出乐亭味儿来!”
逗得崔嫂哈哈直笑:“拉倒吧,越说越玄乎了!”
源荣堂,厅。
当着馨兰和崔嫂的面,秋莲和胡妈合力抻开一块紫罗兰色绸缎。
馨兰立刻赞道:“呦,屋里都显得亮堂起来了!——崔嫂,你真是有眼光!吉顺丝房我隔三差五就去逛逛,咋就没看见?!”
崔嫂忙说:“新到的货!”
“怪不得!”馨兰说,“好,这几块料子咱娘儿四个分了,你们都挑一块喜欢的,最水灵的那块就给秋莲吧!”
胡妈和崔嫂急忙推辞:“那哪中……”
“你们要不挑,我可就挨人定了,”馨兰不由分说吩咐胡妈,“晌午量好尺寸,尽快赶出来,让咱们都穿个时兴!”
崔嫂一看推辞不掉,忙说:“我来帮忙!”
和记百货店。
打烊后,店员们忙着上新货,将一捆捆花色各异的布匹码到柜台上。
“喜良哥你过来一下!”子恒将喜良领到里屋。
二人坐定,子恒说:“听说前天中午,合昇庆百货店新上了近百种绸缎衣料,价格比吉顺丝房的还便宜,咱这批货到的迟了,怕是要滞销!”
“咱所有的钱可都压在这批货上了!”喜良搔搔头皮,“你有啥好法儿?”
“我琢磨了一宿,有个冒险的主意,须得嫂子帮我!”
“哦?你说说!”
源荣堂,西厢房。
胡妈帮着崔嫂试新衣,崔嫂系着扣子:“胡妈,你这手艺开铺子得了!”
胡妈说:“还开啥铺子?北市场一个果子铺都忙不过来,前几天刚从老家叫来一个侄子帮忙!”
崔嫂说:“我说的是真,打老家来前儿,我就拿定了主意,到了奉天不能吃闲饭,这些天我想来想去,就想开个裁缝铺子,可我一个人毕竟能力有限,如果能和您合伙,那最好不过了!”
胡妈手里翻弄着布料,心里一直在掂量崔嫂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开铺子租店面得不少钱呢,万一接不到活儿,不是白操心吗?”
崔嫂似乎早有预料:“那就先不租店,就在喜良的百货店里接活儿,在家里做衣服!”
和记百货店。
门庭若市,女客颇多。
店员们手中的扯布声此起彼伏,递出货品时不忘特地关照一句:“凡在本店买布者,免费裁衣!请您去里屋量体!”
顾客们兴冲冲的转向里屋。
一名女顾客问店员:“我家里有一块料子,在这做衣裳中不?”
店员答:“做可以,不过就收费了!”
身边女伴对那女顾客说:“我早就劝你别从合昇庆买料子,你不信,这回咋样?花双份钱,活该!”
女顾客无奈的说:“得啦,往后就从这儿买就是了!”
源荣堂,西厢房。
炕上堆着很多衣料,都用“和记”字样的包装纸包着。
胡妈从过堂屋外灶上掏出一盆木炭,摆在炕头,说:“冲着咱一天就接了这么多活计,和记的买卖错不了!”
崔嫂将一把烙铁插进火盆,说:“卖的确实不少,可是利薄得很,这个法儿怕是长久不了!”
“你们娘俩忙活啥呢!”馨兰踏进门来,身后跟着秋莲。
胡妈和崔嫂赶紧下炕站起。
馨兰早就看见了炕上的活计,笑道:“柜上的活儿吧?我听说了,和记卖布还包裁衣裳!”
崔嫂不自然的笑笑:“和记的货不好卖,我出的馊主意,连累了胡妈……”
馨兰坐在炕沿:“这法儿好是好,可毕竟只能局限在和记,要是把裁缝店开到街面上,管保奏效!”
胡妈说:“这个我们也想过,可开店的要不少钱呢!”
馨兰痛快的说:“钱我出,店算你们的,赢了利,你俩分!”崔嫂急欲推辞,没等开口,馨兰又说:“不过丑话说前头,我和秋莲去做衣裳,你们可不许偷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