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客兴”旅馆楼下。
乔九言和警长带三个家丁和五六个警察闯进旅馆。
旅店掌柜的仔细端详柳香的照片,说:“看着面熟……”
乔九言精神一振:“她来过你这儿?”
掌柜的做回忆状:“我好像在街上碰见过……”
乔九言不由泄气,白他一眼,吼道:“你再仔细想想!”
“吉客兴”旅馆,柳香房。
有人轻轻敲门,柳香从容的喝下几勺汤,放下碗筷,拿手绢擦擦嘴,坐定了,才说:“进来吧!”
门开,少磊进来。
柳香一愣:“咋是你?”
“我一直住在你隔壁,怕你出啥事!”
柳香心里一阵感动。
少磊气息急促:“楼下有动静,你可听见了?”
柳香点点头:“听见了,我知道是老乔她们来了……”
“咱得赶紧走!”
“咋能走得了?他们在楼下堵着!”
“跟我来!”少磊拉起柳香,柳香顺从的跟他走出房门。
少磊回身小心的把房门锁上,拉着柳香走到隔壁。
“吉客兴”旅馆,少磊房。
二人进屋后,少磊将房门反锁,“来!”他将柳香带到窗前,指着楼下,“我先下去,然后接你!”
柳香顺着窗台向下望,只见一条绳梯延伸到楼下,楼下是旅馆堆放杂物的后院,一个破车棚正好接在窗下,这样一来软梯连接窗口至地下也就两米多。
柳香对少磊放心的点点头:“好!”
“你等着!”少磊说完纵身一跳,跳上窗台,顺着软梯慢慢向下退,十来步之后就到了车棚顶部,站稳以后,伸出双臂,仰脸对柳香轻声喊:“来吧!”
柳香依言爬出窗台……
“吉客兴”旅馆,柳香房外。
乔九言带家丁和警察围堵在柳香房门外,旅店掌柜的敲门,屋内毫无反应。
警长下令:“撞门!”
家丁和警察们将房门撞开。
房内空无一人。
掌柜的也暗暗吃惊,定定神,道:“我就说嘛,她没在这儿!”
警长看见桌上的剩菜,过去摸了摸盘底,说:“还有余温,——追!”
一伙人旋即追出。
胡同。
少磊拉着柳香飞奔。
柳香用力挣脱少磊,少磊急道:“你干啥?”
柳香说:“我不能连累你!你快走!”
少磊还要说什么,柳香跑出胡同上了街道,少磊刚欲追,对面驶来一辆小汽车,从少磊眼前驶过,汽车过后,柳香已不见了踪影。
“柳香!”少磊大喊,没有柳香的影子。
天福茶馆。
黑梅子怀抱三弦唱着平谷调。
楼上包厢空着。
茶客们议论纷纷——
“哎,你们看到没?楼上包厢……那位长官不来了!”
“柳香不登台,他自然不来了!”
“人家柳香如今是乔九爷的四太太,又是天福茶馆的东家,谁管得着人家登不登台呀!”
“你们还不知道吧?就是因为那位长官天天点柳香唱段子,柳香才躲啦!”
“躲哪儿了?”
“嘿,躲哪儿乔九爷都找得着,听说柳香为这事儿跟他翻脸了!”
“哎呦,她敢跟乔九爷翻脸?”
“可不,乔九爷一气之下关了她禁闭啦……”
少磊坐在台下一个角落,默默听着,闷头喝茶。
乔宅,柳香房。
柳香拎了提包欲出门,门口有家丁把守:“四太太,老爷说过,您有啥需要我们给您张罗,不必您亲自出门!”
柳香怒道:“甭说那么好听!他凭啥把我关起来?你们把他给我喊来,我当面问个清楚!”
家丁回头望望说:“老爷来了!”
柳香抬头,果然乔九言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老妈子。
柳香气呼呼返回屋里坐下。
乔九言在门口屏退众家丁,对柳香道:“你不是想走吗?走吧!门外有车送你!”
柳香顿生几分疑窦:“你让我去哪儿?”
“你想出去,我成全你!”乔九言吩咐老妈子,“你陪着四太太!”
“是!”老妈子走上前,“四太太,我陪您出去逛逛!”
柳香疑惑的跟随老妈子出了门。
饭店门口。
汽车在“乐海”大饭店门口停下了。
柳香瞅瞅车外,问:“不是逛街吗?咱到这儿来干啥?”
司机已然将车门打开:“四太太,请下车!”
饭店客房。
客房内布置的一片喜气,柳香狐疑的打量着房间,看到桌上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老妈子把盒子拿过来:“打开看看!”
柳香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件白色衣服。
老妈子说:“九爷说过,这是宫原长官送来的礼服,你先试试,哪里不适合,也好跟人家回个话!”
柳香冷着脸说:“他凭啥给我送衣服?我不要!”说着就往外走,拉开门,门外竟然守着四个彪形大汉,柳香怒道:“你们给我让开!”
几个大汉没吭声,依旧挡着,柳香只好退回来,问老妈子:“王妈,这是咋回事儿?”
王妈没回答,将盒子纯白色的和服拿出来,轻声对柳香说:“四太太,这和服蛮漂亮的,您试试吧?”
柳香愤然道道:“我凭啥穿他的衣服?扔了!”
“不能扔,”王妈耐心的说,“结婚要用的,按照日本的习俗,结婚就穿白色的和服,象征纯洁!”
“谁要结婚哪?”柳香越发糊涂。
“哎,乔九爷已经应了宫原大人的求婚了,您马上就成宫原太太了!”
柳香惊怔,瞪着王妈:“你早就跟乔九串通好了蒙我是不是?”
王妈慌忙摆手:“哎呀呀,四太太,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原本以为九爷跟您商量来着……”
柳香冷笑道:“我说乔九言咋突发善心放我出来了呢?看来就我是个傻子,让人家卖了还跟人家心怀感激!”
王妈不知说啥好,尴尬的低着头。
柳香猛然跑向窗台,麻利的跑上去,推开窗户,准备一头扎下去。
王妈“啊”的惊叫一声,扑上去拉住柳香。
柳香死命挣扎,捶打王妈的手,尖叫着:“放开!放开!”
王妈死死拉住柳香的脚,哭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谁好受啊……”柳香挣扎着被王妈拖下窗台,柳香爬起来又要登上去,王妈死死攥住她的胳膊。
柳香忿恨道:“你要觉得我死了你不好跟他们交代就跟我一块死吧!”
王妈突然跪在地下:“傻闺女,你当我怕死吗?我老婆子活到了这个岁数,啥没看透?听王妈一句劝,看在九爷实心实意喜欢你的份上,千万别往绝路上走啊!”
柳香吼道:“他都把我卖了还说实心实意喜欢我?”
王妈垂泪道:“他确实是不得已,你当他心里好受哇?日本人不但看上了他的买卖,还看上了你,他不走这一步,就得人财两空啊!”
“他活该!”柳香哭着咒骂,“我当初咋就鬼迷心窍嫁了他……”
王妈满面浊泪:“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苦相互为难呢?”
二人哭作一团。
饭店内张灯结彩,大厅及楼梯都铺设了喜气的红毯。
服务人员们在老板及政界要员的指挥下紧张有序的布置婚宴现场。
乔宅,柳香房。
柳香坐在镜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的脸被王妈用脂粉画得雪白,然后点上艳红的唇色,接着挽起头发,用龟壳梳子束紧。
装扮完成之后,柳香顺从的穿上白色的和服,猛然望见镜子里的自己,失声道:“鬼!”
“啊?”王妈吓的后退几步。
柳香惨然一笑。
教堂。
柳香木然的挽着宫原的左臂,在众人前呼后拥下走出教堂。
宫原笑容满面向众人致意。
饭店。
乐队奏响了婚乐,宫原和柳香沿着红毯款款走向二楼的典礼台,宾客们掌声连绵。
柳香在来宾席上看见了鼓掌微笑的乔九言,面容更加僵硬。
宫原和柳香上了二楼,宫原笑容可掬的手扶栏杆向宾客们挥手致意,镁光灯频频闪烁。
突然婚乐声中掺杂了铁板声,众人纳闷之际,铁板声止,一腔高亢女声似从天外袭来:“千古伤心杜十娘——”
一团白雾跃下栏杆,在众人视线里轻然一晃,瞬间落在一楼大厅中央,一丛白绢下蔓延出一股殷红。
大厅里霎时寂静无声……
关东雪原。
铅色的天,大雪纷纷扬扬压向大地。
雪地里两道深深的车辙,一辆拉着灵柩的马车在雪原上踽踽独行。
车把式穿着皮袄、乌拉草靴子,戴着翻皮帽子和皮手套,一手挥鞭一手拉辕,趟着没膝的雪,艰难前行。
少磊与车把式同样打扮,在后边弓着腰推车,双手使着蛮劲儿,嘴里忘情的唱着大鼓,大鼓调在原野上空盘旋,满是凄凉。
一个裘皮大衣、皮帽子打扮的女人,提着箱笼,沿着雪地里的车辙挣扎着前行,嘴里喘着粗气,喃喃的应和着天尽头飘来的大鼓调……
茂兴源大客厅。
分柜经理们聚坐在大客厅。
长林把一叠与土肥等人的大合影分发给各位经理。
子恒与柳山坐在一起,端详照片。
长林说:“把这些合影给大家,我没有炫耀或者别的啥意思,只怕我走以后,日本人会时不时地来捣乱,把这些照片挂在办公室或者其他哪个显眼的地方,也许会起点作用!子恒,别忘了给源荣堂挂一张!”
“哎!”
柳山:“大掌柜的,您真的要走啊?”
“人上了岁数身子骨差劲!”长林说,“医院已经给我开好了证明,我去大连休养一段时间,柜上的事就由你们全权负责,都是茂兴源的买卖,重要的事情大家商量着办!石掌柜,粮栈规模最大,就多操点心吧!”
石掌柜:“全仗兄弟们帮衬……您这一走,大伙儿好比没了主心骨!”
长林:“咱们常联系!”
李宅。
东天泛白,众人聚到李宅为长林和桂芝送行,几个家仆拎出行李。
赋笛:“趁着天还没大亮,快走吧!”
举亭:“路上到处是日本兵,千万小心!”
柳山:“证件准备好了吧?”
长林:“你们都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大门口的汽车车门被叔同打开,长林和桂芝迈出大门,众人相随。
赋笛:“大掌柜的,你们到了大连就打个电话过来,我一直在大客厅守着!”
“好!”长林把子恒拉到身边,对众人说:“我走之前还要跟大家说一件事!”
众人注目静听。
“我走以后,由周子恒代替我行使茂兴源领东掌柜的权力!”长林一句话把全部的希望和责任交待给子恒。
子恒愣住,众人皆讶。
长林:“从今天起,周子恒就是茂兴源的代总经理,委任书我已经写好了,就放在大客厅的茶几上!我相信他一定能干好!”
子恒惶然瞅瞅各位,柳山投来鼓励的眼光。
子恒鼓起勇气表态:“我尽力!”
“我相信我没看错人!”长林瞅瞅各位,像是在做托付,“大伙儿多照应,只要人心不散,敌人就催不垮咱们!”
经理们纷纷点头:“我们记住了!”
长林用一种不易察觉的留恋看看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宅院,之后,决然钻进小车:“走!”
桂芝和叔同跟着坐进车里。
汽车在众人的目光里绝尘而去。
汽车里。
叔同坐在副驾驶,不时从后车镜瞅瞅长林,欲言又止。
长林笑道:“我知道你想问啥,九一八以来,买卖一天比一天难做,我之所以把领东掌柜的位子交给周子恒,一是让他体会到做一家之主的难处,二是让他明白一旦跟日本人他们合作将是啥后果!”
叔同释然一笑:“我懂了,还是您高明,这叫啥计来着?叫……隔岸观火吧?”
长林纠正:“更是以毒攻毒!”
茂兴源大客厅。
大客厅左右墙上原先悬挂水墨画、皮影的位置换上了数张长林与土肥原等日伪要员的大幅合影。
子恒匆匆推门进屋,直奔茶几,茶几上放有一本红色烫金字证书,子恒迟疑着拿起,想打开又合起,凝视封皮,良久,往衣服里一藏,转身走出。